元成姣镇守边境,无召不得入梁都。
昭文五年初,元家军领命班师回朝。
秦影领朱雀卫,在梁都外的百里平郊,与元成姣汇合。
地面覆盖了一层薄雪,雪上是紧密的马蹄印,雪下是干黄的野草。
寒风似劲刀,干涩刺骨。
元成姣并未下马,却意外地看见了披着斗篷的林英之,“林姑娘,好久不见。”
林英之昂着头从下至上扫了一眼,将军装扮的元成姣与袁骄看起来并无太大差别,甚至要更魁梧些。
“你让我替你做了不少事,我都记着。”
对她略带记仇的话语,元成姣并不在意,爽朗一笑,“哈哈,确是我之过,林姑娘若是想讨回来,不如也入我军营,我将秦影的俸禄全记在你名下,你们师徒二人也能有个照应。”
“哈?将军不带这么卖我的。”秦影抗议。
“我很贵。”
“再贵我也出得起。”她抬头望向远处,“离这里三十里,有一处长恨亭,离别的人总是在长恨亭告别,从此一别两宽,人生各路。”
秦影眼光一动听出了别意,“将军一路赶来应当累了,天色还早,让大家修整一下午,再入都城面见圣上吧。”
“好。将我的令传给万飞虎,原地歇息片刻。”此番回梁都,她的亲信只带了元大和元九,另外几名将领在队伍中间。
“是。”
林英之不属于军中人员,她只是随意找了个人少的地,擦拭配刀,但她注意到,元成姣和元大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长恨亭啊长恨亭,当真是让人长恨啊。”元大自然是跟着元成姣离开了队伍,此时他牵着两匹马候在长恨亭外的不远处,视线不离开亭中人。
亭中正坐着两人,相顾无言,只是喝茶。
“我还是不爱喝茶,涩。”元成姣放下茶,静静看着面前略带病容的人,关切道:“这几年,身体还好?”
“还好,只是受不得寒,冬日里总是要病上几天,但大体不差。”
“那你还偏要来?看你现在就不大好,回去过了病气给你孩子,那我罪过不就大了。”
“有件事得当面和你说。上一批红石是我能给你弄到的最后一批了,我在离山安排的眼线,没了。”钟离音咳嗽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对此元成姣只是笑笑,“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我已经很感激了,以前没有红石铸的兵器,还不是一样打仗?你别掺和我的事了,好好跟你夫人过日子才是正经的。”
“那还要大老远传信给我让我小心蛮军的动向?”
元成姣目光柔和了些许,“这么说就没良心了。”
钟离音淡淡笑了一声,朝她伸手,手掌上赫然是那枚白骨,白骨光滑润亮,像是打磨过一般。
“嚯,这么干净?”元成姣扫了一眼,没有拿起只是打趣。
“自然是保管得好,若是哪天你想收回去了,总得看得过去才行。”
“我看上了谁就送给谁,送出去了,就没想过收回来。至于那人想不想收,想不想留,我不在意。钟离公子是讲究人,阿大他们的都脏兮兮的。”
他垂了眼,复又收起那枚白骨,“孩子都有了,还叫什么公子,将军是在说我年纪大了。”
“你孩子是有了,我可还没成亲呢。哎,孩子取名了吗?”
“取了,单字珑,还没有小名,将军取一个吧。”
“珑是个好字,有金玉之意。小名......意柏如何?像柏树一样四季常青,平安顺遂。”
“意柏......好,我替孩子承了。”钟离音微微点头。
她从盔甲的缝隙中取出一物,是个银钏,将其交到钟离音手上,“比较匆忙,就当是我给孩子的周岁礼。”
银钏上还带着她的温度,钟离音细细抚之,“匆忙还备?”
他浅看了音钏的纹路和做工,点头,“做工还行,收下了。”
“这话又没良心了。”
收下银钏,他定了片刻,似乎在想要说什么,一股意味不明的沉默散开。
片刻后,他抬眼望向对面之人,“可有受什么重伤?”
元成姣摇头,“重倒是不重,只是难免这里砍一下,那里伤一下,但死不了。”
“那就好。此次要在梁都停留多久?”
“不好说,抓了个人,得和他们谈谈这个人怎么处理。”
钟离音点点头,没有深问,而是看了眼亭子外明明还亮着的天,却说:“不早了,音该走了。”
元成姣看着他,也赞同点头,“是不早了。”
她起身,轻甲发出轻微的扣撞声。
“珍重。”
“珍重。”
钟离音没有起身相送,而是盯着面前的茶水一动不动。
不相送,就不会离别。
忽地,脚步声折返而来,他讶异转头。
转头便见元成姣俯下身,阴影包围了全身,冷冽的气息随即扑面而来。
她轻轻在钟离音唇上一点,只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收回了吻。
若不是这人真真切切站在眼前,他差点要以为刚刚的一下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