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八岁的那年,到了夏季芒种的季节,中午的压麦儿场上,都将会是一片热闹的农忙景象。炙热正午的太阳,像火球一样烘烤着大地,升腾的热浪会弥漫在,整个晴朗的空气中,就像是被端上了蒸炉一样。树叶都给热得耷拉下了脑袋,打不起一点儿的精神。
父亲把收割下来的麦子,正均匀地铺在压麦场之上。由于当时家里人多地广,我家的压麦场,村子里给分配的可不少呢。分配了特别大的一块儿土地,面积大概跟一个大篮球场差不多,同样是压起麦子来,就会比邻居家的压麦场宽敞好多,每次也可以比人家,多晾晒一些麦子。
父亲总是在天儿,最热的时候最忙了。他利用正午火辣的阳光,让麦子的潮气,能够尽早的挥发出去,此时在压麦场上的父亲,经常会戴上一顶大草帽子,拿着一把三尺铁叉,每隔一段儿时间,就会把麦子翻来覆去,好让太阳的热光,能够将潮湿的麦粒儿,尽快的给晾干晒透,以便能尽早的压上麦子。
路边上压麦子的拖拉机,早早的就被父亲开过来了。拖拉机后面挂着一个大铁架子,铁架子上再套住一个大石滚,石滚是父亲为了省俩钱儿,从梁山拉回来的一块大石头,他自个儿在家里瞎捣鼓,日复一日的打磨出来,这样一个大圆柱的形状——石滚。
拖拉机与石滚,很安静的被父亲停在了路旁。它俩嫣然拉出了一副,时刻准备“战斗”的架势,只待父亲一声令下,便会雄赳赳,气昂昂的开上压麦场了。
待麦子晒到了一定“火候”时,就可以套上老牛,或者开上拖拉机压麦收粮了。
每年到了芒种的时节,压麦场上都无比的热闹。那来来往往的人群,每家每户劳动的身影,翻麦扬粮的画面,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农忙景象,是那样的纯朴与惬意。
父亲经历过那个挨饿的年代,对粮食的感情颇为深厚。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根本不会去想什么吃的好不好,穿的衣服靓不靓,只要能够吃饱穿暖,就是很大的幸福了。
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谚语,说:“农民手中有粮,心中才能不慌。”
是啊!手里有了粮食,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啊。即便是到了现在,家家都已经可以,吃上白面馍馍了,父亲对于粮食的爱护,还是那么如视珍宝般的贵重。
在父亲的内心深处,那煎熬挨饿的滋味儿,他是再也不想重回了。每天都吃红薯叶子,把红薯晒干磨成面,就着高粱黑面窝窝,喝着泔水似的饭食,也只是为了勉强能够裹腹,哪还敢有任何奢侈的盼望呢,更别说去添点儿什么肉腥了。
每当父亲谈起红薯面时,都有些谈“薯”色变了。用红薯面熬出来的红薯粥,顶多再加一把高粱面,父亲只要一想起来,胃就会反酸反的不行,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在芒种的节气里,家里所有的人,都会倾巢出动了。他们一天到晚,都会忙活在金色的麦田里,忙碌在脱粮的压麦场上,直至把所有的粮食,都安全的收入粮仓。村子里人的内心里,才能够真正的踏实下来,才会投入到那农闲后的欢娱。
虽然芒种时的天气,会很热很热。但村民们一看到,自家的麦田里,那硕果累累的麦穗儿,想着新的一年,可喜的粮食又要下来了,脸上都会情不自禁的挂满欢喜的笑容,也就丝毫感觉不到劳累了。
那一天,吃完午饭过后,我就来到了压麦场,安静的待在树荫下,看着父亲翻晒麦子。
“儿子,过来,爸爸教你开拖拉机压麦子,你想学不?”
翻完麦子的父亲,用手捡起来一个麦穗,用双手搓了搓麦粒,又用牙咬了咬,感觉麦子是晒到火候了。于是,转头看向我说,似乎这是父亲,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
我满是疑惑的望向父亲,说:“爸爸,你是让我开拖拉机吗?我?我能开的了吗?”
当时我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又有一种特别新鲜的刺激感,虽然还未踏上“战车”,我的心中早就激动不已,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那时候,拖拉机在我们东梁垓,还是很凤毛麟角的存在。一个村里的生产队,能有上一两台拖拉机,就已经很不错了,大多数的村民,还都是用古老的套牛方式,在后面拉个石滚,由人在压麦场中心牵着,然后嘚驾喔的大声吆喝着,让老牛一圈又一圈的转动,带动牛身后的石滚,把麦穗粒给脱落下来。
这种牛拉石滚的压麦方式,不仅效率特别的低下,而且费人又费牛。
但在当时的年景里,却又别无他法呀。一场麦子压下来,能把牛累的是哼哼哧哧,也让赶牛的人,热的是大汗淋漓。如果再赶上过闷又热的天,牛还会口吐白沫的中暑呢。
别看老牛是累的够呛,赶牛人热到不行。但一天还真出不了多少活,牛的劲使得不少,人费的时也挺多,麦子却压不了多么一点儿。
父亲让我驾驶这个铁家伙时,我心里自然是非常的高兴,心里恨不得马上,就能开上这个“大玩具”。
当时只是感到一个字儿—好玩!
父亲见我满口答应后,非常的开心,就把我抱上拖拉机了。他让我坐在驾驶座的位置,然后开始很耐心的给我讲解,油门、离合、档位、刹车等等的操作方式,让我逐步了解,拖拉机的各项功能。
待我了解得略知一二以后,父亲拿起摇把子,自个儿打着减压,就把这个笨重的铁家伙,很轻松的打着火了。
然后他一个大跨步,两条大长腿这么一抬,也坐上了驾驶的位置。父亲把我夹在中间,先是熟练的二档起步,松离合踩油门一气呵成,边开边给我讲解着,不对!得说是大喊着!巨大的拖拉机轰鸣声,小声嘀咕可行不通啊。
父亲用一只手,把握着方向盘,一个步骤一个动作的耐心教着我,说:“方向盘先别打弯,转完一圈以后,看到那个麦子茬没有,再沿着上一圈的麦子茬回上半圈舵,然后再打回去,就这样压麦子就行,听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