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欧阳修等人没有见识过这样点菜的。
连一向以膏粱子弟自傲的王羽丰久久没回过神来。
直娘贼。
在这东京城内,他还是头一次遇到硬茬子。
让王羽丰一时间没有了应对手段。
他想要翻脸,可是一瞧着对面如此多的人。
再加上宋煊旁边的四个仆人都是身着华服。
尤其是那个大个子,极为雄壮,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在看自己身边侍奉的小厮,面黄肌瘦算不上,可那也是一点力量都无。
当仆人的如何能比主人高大威猛?
整个东京城,王羽丰就没见过谁家会给仆人穿华服的!
真正动起手来,那也是自己吃亏。
他仗着自己是刘从美小舅子的身份,以及家族有钱,在东京城没少横行无忌。
再加上别人都知道他这层身份,更是忌惮,不会轻易与他为敌。
可以说刘太后的姻亲们,就没有一个能给她长脸的。
一个个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
违反大宋律法的都不在少数。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刘娥也是不会去管这些人违法犯罪,只是想着他们会不会吃了亏。
当刘娥的亲戚,那还真是赚到了,村里的狗都能吃上皇粮。
就算是刘从美再过几年年纪轻轻突然暴毙。
刘娥也是给他岳父王蒙正以及他爹姻亲钱惟演的儿子,都升了官作为补偿。
刘娥的有意放纵,更是让这群人在东京城肆无忌惮。
整个大宋,谁不知道刘太后临朝称制,乃是大宋当家作主之人?
自是有一大批围绕在太后身边的官员。
这群迫切想要进步的官员,屡次照拂太后的姻亲,妄图从中汲取好处,能过更快的升官。
纵然是在洛阳城执法颇为严格的陈尧咨,在东京城当开封府尹,那也无可奈何。
刘从德也被骄纵的没什么才能,仗着姑母刘太后作威作福。
聚在他身边的人。
能有什么好品格?
一丘之貉。
别看大宋百姓以及诸多官员,都对这个进士身份感到十分的羡慕,以及自身优越感十足。
可是在这帮天龙人眼里:
“进士,算个屁啊!”
你们自幼千辛万苦的读书,一级一级考试,才能脱颖而出。
成为万千人羡慕的进士,开头也就当个八九品的小官才是常态。
若是无人提携,想要往上走,你且苦熬数年去吧。
哪像我等幼年时就能吃上皇粮。
官职还比你们高,更能平步青云。
这群人不光认为自己回富贵一辈子,子孙也会如此。
直到蛮横的金人铁骨朵砸开他们的脑壳,抢掠走他们的妻女以及世代累积的财富,把他们当作待宰的牛羊一样对待。
王羽丰仗着家族势力的这种人。
本就是看不上进士,更不用说这群举子了。
方才被宋煊三言两语气的心中恼火。
可此时若是学他点满一菜单,更是落了下乘。
不由得手中折扇一个劲的扇风,心中想要扳回一局来。
可脑子又是一片空白,哪有急智啊?
宋煊瞧着眼前的量酒博士:
“愣着做甚,你不是说十几桌客人同时点菜你都能记在脑子里,如何一桌你都记不住了?”
量酒博士连忙表示歉意:
“好叫客官知晓,咱在孙羊正店跑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点单,故而才会呆愣。”
“嗯,吩咐后厨去做,给钱。”
在宋煊的示意下,王珪直接掏出两片金叶子递给他:
“我家公子叫你去做,就去做,少不了你酒楼的钱。”
量酒博士最怕这种因为一时意气争斗,然后点了许多大菜却没钱付账。
如今见出手便是金叶子,两片就快能兑换百贯钱了,于是大喜连忙接下。
宋煊看着欧阳修等人惊诧的脸色,见他不是在开玩笑,又笑道:
“今日高兴,我也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多钱吃饭。”
欧阳修还想再劝,就听宋煊伸手止住他的话头:
“不过你们都知道的,俺颇有家资!”
“哈哈哈。”
王泰连连拱手道:
“那今日这顿饭,可真是苦了张三爷了。”
吕乐简等人自是读过宋煊所写的三国演义,听懂了宋煊这话。
几人欢笑一团。
张源倒是佩服宋煊的豪气。
更加对他这个颇有家资十分羡慕。
一顿饭花过超百贯。
当真不是寻常人能够舍得的。
阮逸更是惊诧。
原来十二哥儿随手送给自己的一片金叶子。
他当真是不在乎啊!
就在这个时候,二楼等待客源的琵琶女主动走上前来,询问是否要单点。
“我等同年之间先说说话,回头再说。”
宋煊直接开口道:“你先去给别人演奏吧。”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吃饭的时候,要来强行给你表演节目的人。
琵琶女行礼后便离开了。
另外一桌的两个人瞧着宋煊等举子,慢悠悠喝着酒。
他发现大宋人当真是富裕的不成样子。
樊楼一般人根本就没有位置去。
可就算是正阳孙店,他也没想到会有人斗富!
王羽丰听着张三爷的话,整个东京城有谁能如此豪横?
难不成是枢密使张耆家的儿子?
一想到这里,王羽丰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谁人不知张耆是刘太后最为受信任的宠臣。
随即王羽丰便静下心来,闷闷不乐的等待,呵斥那琵琶女离开。
宋煊等人在谈论此番省试的事。
李君佑这才姗姗来迟,快步走到王羽丰那桌笑道:
“倒是哥哥来的晚了,今日举子考完省试,都堵在街上,路不好走。”
“无妨。”
王羽丰又些闷闷不乐,方才失了面子,想要找回来。
可是一句张三爷,就让他偃旗息鼓了。
若是张枢密使家的公子,王羽丰觉得凭借自己的姻亲关系,还真不能在东京城横着走!
因为在人家面前,自己是刘从德小舅子的关系。
不如人家的又高又硬!
李君佑自是善于察言观色的,随即询问:
“兄弟如何这般不欢乐,若是怪罪哥哥来晚了,那我自罚三杯。”
王羽丰随即摇摇头,说了事情经过。
本想着占据好位置与哥哥喝酒,结果却不想碰了一鼻子灰。
正是失了面子,心中难受。
“在这东京城,何人敢驳你的面子?”
“我看他是找死!”
李君佑当即放下青瓷酒杯:
“哥哥给你出头!”
“哥哥,别冲动,那个人咱们惹不起。”
王羽丰自从猜宋煊是张耆家的公子后,立即就咽下这口恶气熄火了。
“在这东京城,什么人你我兄弟还惹不起,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王羽丰叹了口气,指了指宋煊的方向。
李君佑是背对着他们坐着。
方才来打时候一群举子呜呜呀呀的,他也懒得听,直奔王羽丰这里来。
毕竟他来的有些晚了。
李君佑脸上刚挂上怒色。
准备教训教训这帮不知死活的举子。
正巧通过人缝瞧见宋煊的面容。
李君佑连忙转过身来,压低头颅,屏住呼吸。
生怕自己被人看见。
但是这一幕却是落在王羽丰眼里,更是一阵惊愕。
果然。
人家真是硬茬子。
否则一项胆子大的李君佑如何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
“哥哥,你认得他?”
听着王羽丰的询问。
李君佑这才小心翼翼的再回头瞥了一眼。
他发现宋煊他们喝完酒又坐下,把自己挡的稳稳当当不留空隙,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认得。”
“我哪认得人家啊。”
李君佑连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压压惊。
他在心中暗骂:
“直娘贼。”
“怎么在这里还遇见这位立地太岁了?”
上一次在便宜的瓦子里遇到。
这次在价格高的孙羊正店也能遇到。
李君佑只能觉得自己运气差。
不过他仔细一想,上一次遇到这位立地太岁。
那是因为宗室子赵允迪仗势欺人非要把人赶出去,自己单独看胡姬。
这次也是王羽丰心生不满,外加看不起这帮举子占据了好位置,引发了冲突。
李君佑突然觉得自己都是交的什么他娘的狐朋狗友啊?
一个个尽是会惹事的。
以前在东京城横行惯了,没有遇到这种敢于反抗的。
如今他们踢到了铁板,自是心生不忿。
但是东京城的水太深了,不是想踢谁都能踢的?
王羽丰见李君佑如此表现,心中越发肯定他定然认识那个人。
“哥哥,你莫要骗我。”
王羽丰也压低声音:“你还说自己不认识他?”
“我真不认识他。”
李君佑也是心里极为冤枉:“我只是以前碰到过这位立地太岁。”
“立地太岁?”
王羽丰在东京城横行这几年,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绰号。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可知道赵允迪?”
听着李君佑的询问,王羽丰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还一起喝过花酒呢。
只不过在赵允迪成亲后,就收敛了许多。
不在光明正大的去逛青楼了。
从真宗开始,大宋官员互相宴请招来妓女享乐,攀比成风,直到今日都未曾改变。
寇准一代名相,那更是被记载“妓乐器用,皆极华侈,意将压之”,就是想要把找他汇报工作的李允则的威风压下去。
上行下效,许多官员都会用公款大摆宴席,讲排场的。
文彦博在成都府当官三天两头就宴请地方官员,朝廷派御史去探查,到了成都就被文彦博一条龙安排服务好了。
等他回京汇报,自是帮助文彦博隐瞒。
“我听闻他近期是惹到刘太后的人了,才被削官关在宗正寺反省。”
王羽丰压低声音,传递自己得到的情报。
李君佑也是压低声音:
“他就是惹到了那位立地太岁了才会出事的,几乎都要踩着赵允迪喝骂他也配姓赵了!”
听到这话,王羽丰险些从椅子上出溜下去。
他虽然豪横,可是依旧与大宋宗室子弟没有什么可比性。
王羽丰缓了一会,才开口道:
“哥哥当真没有诓骗于我?”
“那日赵允迪非要拉着我去看那胡姬,正巧碰上,我哄你做甚!”
“他当真是张枢密使家里的?”
“我,不是,是赵允迪派人跟踪他,他确实是住在张府。”
完了。
张府。
张三爷。
王羽丰脸色煞白煞白的。
张枢密使的儿子,这是没跑了!
李君佑说完后,又死死盯着他:
“你方才没惹到那位立地太岁吧?”
“没,没吧。”
听着王羽丰如此不自信的话,李君佑当即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真他娘的流年不利。
这段时间自己就不该在外面游荡。
瞧着李君佑的动作以及语气,王羽丰脸上登时一片煞白之色:
“这可如何是好?”
“你在仔细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字都不要遗漏。”
李君佑又偷偷的回望了一眼:
“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一会你把他那桌酒菜买了,就算是赔罪,兴许还有挽回关系的机会。”
一想到宗室子赵允迪的下场,王羽丰不由的手指捏的发白:
“全听哥哥的。”
宋煊他们那桌自是吃吃喝喝。
大家都听过樊楼的名号,但是与之齐名的孙羊正店也不逞多让。
这个时候倒是没有人端着,就算一个菜单的菜,桌子放不下,但是宋人吃饭早就是会间接上好几轮的那种。
一帮年轻人,正是能吃的时候。
狂狂狂吃个不停。
直到三轮过后,又了瓜果上来,这才开始饮酒。
吕乐简打了个饱嗝道:“方才我还以为那么多吃不了,原来大家都是饿死鬼投胎啊!”
“哈哈哈。”阮逸擦了擦嘴道:
“今日一顿,总算是前面生病的肉全都补回来了。”
众人自是哄笑一阵,人一多吃饭,就容易抢着吃还香。
“这孙羊正店果然名不虚传。”
张源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道:
“纵然无法通过省试,今日这顿也值了。”
“我原本想着等我中了进士后,一定要来此地大吃大喝一顿来着。”
至于樊楼,他默契的没有提,因为一丁点都不现实。
纵然是考中进士,樊楼也不是他能去消费的。
“怎么?”
宋煊看向张源道:
“张兄觉得自己考的不行?”
“一言难尽。”
张源悠悠的叹了口气,面上带着苦涩:
“这治理黄河的题实在是太大了,我冥思苦想都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欧阳修也是点点头:
“确实如此,我一时间也没有想到。”
叶顾言没言语。
他写了一点有关黄河的方案,毕竟他去年在东京城就被淹了,有感而发。
吕乐简点点头:
“可惜,昨天夜里十二哥儿我们几个押题来着,包黑子,不!”
他连忙摇头道:“包大哥儿,他押中了考题!”
“啊?”
张源等人顺着吕乐简的手指看向额头带着月牙胎记的包拯。
有他在身边,大家都能确认自己肤色还挺白的。
“当真!”
胡瑗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此番答的也不是那么好,如此多的人,他自己觉得连省试都无法通过。
宋煊颔首道:“押题这种事我觉得要么是经济,要么是军事方面,结果包兄他猜测是黄河方面,果真被他猜中了。”
“哎呀,运气当真不错。”
“是啊。”
押题这种事大家都做过,但是押中了,这就了不得了。
张源突然想起宋煊在驴车当中只是说了发解试考运河的策论,见自己说没有考好,他就没有提有人押中题目这件事。
想到这里,张源突然感慨于宋煊的细节。
怨不得他能交到如此多的朋友!
于是自顾自的倒酒,随即张源举起酒杯道:
“不管如何,省试已经考完了,诸位再纠结也没有用!”
“考过的同年希望能过在考中进士,不在殿试当中被罢黜,没考过的同年,三年后咱们卷土再来。”
“对。”
欧阳修也是豪气的端起酒杯。
因为他已经在发解试当中落榜一次了,如今再省试落榜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大家还年轻,再苦学三年。
三年后再来金榜题名,那也不算掉队太多。
“不醉不归!”
众人举起酒杯,随即开始喝酒。
倒是阮逸连忙摆手道:
“不行,不行,我不能喝多了,这辈子头一次吃到好东西,若是喝酒吐出来,那可就亏大发了。”
“待到我等金榜题名后,再来此店吃一顿又如何?”
吕乐简搂着他嘿嘿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