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年,渭阳。
倚榻而卧的女子峨眉轻蹙,眼中有似有似无的雾色微微流动,她满脸焦色,对身旁的丫鬟吩咐道:“再去看看少爷回来了吗?”
丫鬟俯身应是,转身向门口走去。
不过半日的功夫,这已是少夫人吩咐第三次去迎少爷。少夫人从来性子温柔,处事淡定从容,像今日这般焦躁不安实属罕见。
丫鬟知道家里可能有大事,不敢耽搁,急步往二门外走去。
二门外的婆子伸长了脖子,她已经等在这里两个时辰,少爷回来一般会直接去老爷那儿请安,少夫人吩咐她要拦住少爷。
丫鬟老远看见婆子,正准备开口,便看见少爷远远的走了过来。她心里一松,赶紧转身回主子去了。
面目清俊的男子掀帘刚进内室,女子便扑身过来紧紧的搂住了他。
“夫君,”女子双目含泪,被男子拥住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
“苑娘莫哭,我在,我在!你有了身子,切不可劳神伤情。”男子从未见过妻子如此伤心惊慌,他温柔的轻声抚慰着她,又帮她擦拭了脸上的泪水。
内室的丫鬟婆子极有眼色的全部退了出去。
女子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拿出一张素心纸,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男子扶着妻子在锦櫈上坐下,自己便立在傍边仔细的看起纸上的内容。
片刻,男子冷笑一身,道:“倒是想的好,真是可悲,指望一个孩子挽救一国的运数。他居然会如此相信这样一个莫须有的传说。”
“夫君,如果我肚里的孩儿是个女孩子怎么办?我不会把女儿交给他,当年我没有相信他,如今更不会。”女子美丽的面容充满坚定。
“苑娘,此事有我,你莫要再劳心,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都是我们的孩儿,不可能交给其他任何人,我绝不会让我们的孩儿去做别人的棋子。”
女子哽咽着抱住了男子的腰,脸闷在他的腰腹上瓮瓮的说道:“我知道夫君的,只是担心爹爹。爹爹一向以家族为重,如果他要我们的女儿,只怕爹爹会双手奉上。”
男子知道妻子说的客气,父亲是什么秉性他再清楚不过。
他俯下身,温柔的在妻子的唇上亲吻了一下:“我说过,不论是谁,你当初选择我,就记住,即使付出生命,我也会护住自己的妻儿。”
女子慌忙捂住丈夫坚毅的嘴唇,妩媚的大眼里满是责怪,嘟着小嘴道:“胡说什么,不准你拿命说事儿,改不了的江湖习气,再听见一次我就罚你睡外间一年。”
男子呵呵的笑着,抱起妻子上了床榻。
七个月后,产室外。男子步履焦灼,产室妻子的哭叫声比起昨日弱了很多。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听老辈人说“人生人,吓死人”,如今自己亲身所见,才知其中凶险。
“哇~~”响亮的婴儿啼哭传来,一个婆子掀帘出来,对着男子俯身一拜,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男子脸上没有了先前的焦色,此刻是一片沉静之色。
他对着婆子说道:“晚间后门会有人接应。需谨慎些,护好孩子。”
“是,少爷,老奴拼死也会护住小小姐。”婆子躬身答道。
男子掀帘进了产室,产室内接生婆子正在给一个婴儿包裹。刚刚生产完的妻子脸色苍白,另一个婴儿已包裹好躺在她的身侧,女子一只手温柔的抚摸着婴儿的小脸蛋。
“夫君,”女子未语泪先流,“我舍不得,刚刚生下她就得送出去。我可怜的孩儿。”
“苑娘不急,渭阳到宝林,马车只一日的路程,那边宅子里乳娘婆子都安排好了,咱们三四个月就可以过去一趟。过几年我会给她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回家的。”男子柔声安慰着妻子。
“我知道这样是最好的安排,他虎视眈眈的盯着咱们,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囡囡,只是委屈了我的女儿。”女子抿着唇,眼泪无声的从雾蒙蒙的大眼里流出来。
男子搂着妻子,看着襁褓里尚未睁开眼的女儿,妻子怀孕三个月被诊出双胎,他从那时为防备那人,便开始安排一切,那人手眼通天,一直盯着妻子,幸而双胎为一儿一女,儿子不是他的目标。但此时女儿多留下一刻便多一份危险。
天黑下来,厨房的下人从后门推出今日的垃圾,其中一个婆子身量肥胖,但行动灵敏,她一个跃身轻松的上了‘倾脚头’的垃圾处理马车。马车几乎未停留,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马车内,婆子脱下外衣,露出了外衣内襁褓里的婴儿,她已经睁开了双眼,双眉间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此时不哭不闹,安静乖巧极了。
几乎同时,泺岘。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紧紧的扣着怀里毫无声息的男孩儿,她红肿的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泪水还在不断的从细缝里流出来。
小姑娘喃喃的道:“弟弟,弟弟你别死,姐姐护着你,姐姐给你找好吃的,你还没吃过白玉糕呢,你不能死,别丢下姐姐一个人,别丢下姐姐。”
旁边的人叹一口气,道:“他已经没气了,还是让我们收了尸吧,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没有,他没有死的,他就是不会说话,他睡着了,不会死的,不会的。求求你,别带他走,他离开我不行的,他自己连吃饭都吃不好的。”小姑娘努力的瞪大眼睛看着身边的人,使劲摇着头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