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除夕。
穆府大门敞开,灵堂叮玲作响,周边街道心照不宣地静下来,不点炮,不欢闹,爆竹声仅仅是从远边传来,一下一下,鸣鸣回响。
此时,正是宫宴时候。
十年来,穆府一直处在这一方天地牢笼里,不论是甚么节日,都是自顾自过着,不闻窗外,窗外也不曾有人来。
跪坐在灵堂之下,白纸一张一张地烧。阿爹满腔的心愿抱负最终与祖父一样,彻底没入黄土。
多年隐忍,只差一点。
昨夜我问穆朗,阿爹怎么去的。
他说,阿爹被下了药,闹肚子,夜入山林遭猛虎袭击。但查看其伤口,根本就是类似虎爪的兵器,招式毒辣,全中要害。并且,他在秦成越身上,嗅到阿爹的气味。
阿爹终年挂着娘亲的香囊。
外头一丝动静,但见崔成做了恭敬的姿态前来,老家伙眼里尤带威胁,鞠躬三次,沉默接过穆玉手中的香,并拢点好,插上,跪拜四叩:“穆将军为国捐躯,节哀。”
我掀起眼皮,朝他一点头回礼。
“二公子七姑娘可否外头一叙?”崔成转与穆朗。
“不叙。”穆朗淡淡道,全然没正眼瞧他。
我低头故作没听到,他沉着脸走了。
穆朗起身走到香台面前,取下崔成那三支香扔在地上,脚尖碾踩得粉碎:“清理掉。”
下人应声打扫过,顺道换了蒲团。
申时,不少街坊四邻不约而同登门,静默上香。因是大过年的,众人都讨个吉祥喜气,能来的已然给足了面子,便不再设豆腐席,惹人不痛快。
若无穆氏,哪有丰国江山?可笑是,过河拆桥,弃如敝履。
秦恒连心胸狭窄的罪名,坐实定了。
我闭眼,脑子里印的全是阿爹以往的身影,他就连死,都不能走得安心,如今被加以利用,来对付秦恒连。
麻木朝前来吊唁者鞠躬回礼,不知人死后有无三魂七魄,像阿茫说的那般,若不能安心上路,即游荡人间,成为孤魂野鬼。
那这世间一定有很多孤魂野鬼。
一声叮咚,鼻间香火气息被脂粉所掩替,我红着眼抬头——
十年前她就在这摔烂了茶杯,跟阿爹大吵一架,扬言要入宫为妃,与我说她一定会母仪天下。
她上一次见到阿爹,是十年前,再回来时,换上孝服,宫婢太监侍卫护送一路。
点香叩拜,穆昭跪坐在穆朗身边,一言不发。
一直到入夜,秦恒连没再派人来过。
似乎腾玉城已经传遍了,这除夕夜里,再也听不到爆竹声,寂静的,令人惶恐。
所有人都去用膳,灵堂上,仅仅剩下穆昭穆朗,穆玉和我。
“小四初二赶回来。”穆朗打破沉寂。
“嗯。”穆昭点点头,起身道,“我回宫了。”
“大姐。”穆朗低声喝止住她的脚步,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过几日,我会派人清扫沁和苑。”
沁和苑是穆昭未出嫁时居住的院落。
“何必多此一举,”穆昭侧目,“省着点力气去清扫国公府罢。”说着,她拢裙踏出灵堂。
我揪紧裙角,抿唇看穆昭越走越远,背影□□清瘦,似一柄剑。
她在门口顿了顿,最后彻底走远。门外走进个人,衣袍上还沾着点雪。想必方才跟穆昭打了个照面。
“听闻穆将军威名,临走前前来祭拜。”他作了一揖,抬起眼,温和之余,还有一丝精明。
“多谢。”穆朗回礼。
他走时微微看了我一眼,我暗暗揉了脚踝起身:“二哥,一个朋友,我去送送。”
接过穆远良递来的裘衣披在身上,匆匆跟了出门,李源就靠在墙边等着,见我出来,他正身低声:“节哀。”
我缓缓一笑:“说话算话,请。”
“穆二公子一回来,宴上那些人的脸色可比我李家班的戏还精彩。”李源双手拢在裘衣里,闲庭信步,看起来倒是觉得他有些幸灾乐祸。
“明早我就会与二哥进宫,给他拜个年,老家伙喜欢识趣的小辈。”
“也是,我在施国等你的好消息。”他点点头。
渐入闹市,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孩提拿着红灯笼跑来跑去,路上吃吃喝喝卖甚么的都有,就是没一个买爆竹的。
“上边下令,这几天都不许点炮了,除了待会儿子时迎新以外,全城禁止。”李源道。
闻言,冷哼一声:“他倒是回了一手好棋。”
李源笑笑不语。
“此行一去,路头还望多加小心。对了,上回在停香坊,有个叫……真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