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水茶是真正的独特,如酒一般令人如痴如醉,意犹未尽。
竹公子的盛情款待,已经让两个少年彻底放下了防备,与竹公子畅谈得不亦乐乎。他们却不知,竹汁酒极寒,不可贪杯。
天色渐晚,他们聊得正欢,楔老这才意识到正事未办,在这品茶耽误了不少时间。刚欲起身,竹公子就吩咐婉儿收走茶具,将碗筷拿来。婉儿手脚麻利,很快安排妥当,美味的晚餐即将开始。
婉儿姑娘很快端着一个大盘子走了进来,人还没进屋美味的鱼香味就已扑鼻而来,溢满了整间屋子。直径有手臂那么长的圆形青色瓷盘内,一条不知名的大鱼夹杂着蘑菇,隐遁在奶白色的浓郁汤汁中,若隐若现,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这是蘑菇炖鱼。”婉儿温柔地介绍道。
“太香了,婉儿姐姐真是好手艺,什么都会做。这一定特别美味,要是我能天天吃到你做的东西那就太幸福了......”雪凌不知道为啥总喜欢跟婉儿姑娘唠嗑,一直夸赞个不停。
“呵呵,雪凌妹妹嘴巴真甜!”婉儿被雪凌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羞羞地走了出去。
随后,婉儿又接连上来几个小菜,非常丰盛,看着就直流口水。雪凌第一个就先吃上了,小孩子贪吃,也没说她不懂事。话说谁能抵挡得住这人间美味,难得一次正儿八经的晚餐便开始了。
“这是我们这竹林盛产的蘑菇,再配上这鲜活宰杀的鱼儿,做出的佳肴,味道鲜美极了,你们快尝尝鲜。”竹公子将脸凑到瓷盘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十分享受这鲜美的味道,接着又热情地对叶栩说道,“叶栩,这‘蘑菇炖鱼’可是在你们津城哪个酒家都尝不到的,动筷子吧,不要客气!”
“好!”叶栩饶有兴趣地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嘴里,嚼了两下,味道的确是好极啦,极鲜嫩可口,不忍又要多夹几块,随口问道,“这鱼难道是桥底下的月鳢?”
“不错,端木少爷,这群顽皮的月鳢之前多有得罪,在下给你赔不是了。”竹公子稍微收敛了之前高贵的主人身份,恭敬地抱拳向叶栩行礼。
“不敢不敢。”叶栩一听,彻底被吓到了。面对竹公子突然转换的画风,受宠若惊,浑然不知所措,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尽管吃吧,不用客气,就当我是替月鳢们赎罪的。”
“不必了,只要你送我们出去,我们不吃这鱼也罢。”楔老突然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说到。他的威严令两个孩子不得不立马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紧张地跟着他起身。
“不急不急,来者是客,我还没好好招待客人呢!”竹公子依然笑意盈盈的样子。
“这里的风景,这里的美味,我们都已领略完毕,谢谢你的款待。”
“招呼不周,你们太客气了。来,咱我们品鱼。”
“鱼已品过,放我们出去!”楔老咄咄逼人的气势让轻松和谐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还是算了吧,天就要黑了。”
“我们今天必须要离开这里!”楔老态度非常坚决,他料定竹公子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不然也不会在这跟他们周旋那么久。
竹公子依然淡定地坐在茶几上,细细咀嚼着这鲜美的蘑菇炖月鳢,半晌才为难地说道,“这百里竹海浩瀚无边,我怎么送你们出去?”
“我不为难你,只要你解除幻境,让这片竹海开出一条道,我们会自行离开。”
“哈哈哈,楔老呀楔老,每一棵竹儿都深深扎根在土壤里,我这绵薄之力何以驱动它们?”
“少废话,百里竹海都是你的,这对竹公子你来说是举手之劳,有何难?”
“天色已晚,我不介意你们再在这里借宿一晚。”竹公子依然淡定地说道,将嘴里最后的鱼肉慢条斯理地嚼着,最后才极享受般地咽下去,顺手又拿起桌边的手帕,优雅地揩干净唇边的汤汁。
“放屁!少给我装模作样!”楔老顿时大怒。
竹公子低着头,猛地一拍桌子:“你们喝了我的竹血,休想轻易离开!”他啪地一声从竹凳上弹了起来,腾空而起,双眼迸发出耀眼的绿光,直接掀开了屋顶。
楔老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挤成了一团。紧接着,瑰丽的竹屋全部向四面八方崩裂而去,连一根碎片也找不到。昏暗的天际露出一抹血光,楔老终究是惹怒了竹公子。
顿时,茂密的竹叶化作锋利的剑雨,窸窸窣窣地纷纷朝他们飞射而来。雪凌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楔老就一把抱起了她,将她安置到了隐秘的草丛中,给了她一把防身的小刀,叮嘱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乱跑。
竹剑如麻,楔老自身武学修为深不可测,手中的绽雷剑在竹剑中挥舞自如。楔老果然宝刀未老,绽雷剑在他手中不停地旋转,顷刻间,搅动起来的气流漩涡将竹叶抽吸到了一起,不受操控的竹叶在半空中急速旋转,互相碰撞切割,竹剑就被纷纷粉碎,散落了一地。
叶栩从小到大功夫虽然没什么长进,躲避危险倒是其最拿手的,区区小叶片怎能奈何得了他。他动作敏捷迅速,天生俱来的优越本领总是能让其逢凶化吉。
在黑夜里,叶栩凭着灵敏的听觉,感应竹叶发射的方向,迅猛地左右闪躲,柔韧的身姿总能轻易地抽身而退。竹公子的青叶刀剑瞬间扑了空,嵌入了笔直的竹杆上。
夜,渐浓,一抹黑影随之徐徐降至厚厚的落叶上,伟岸挺拔的背影如雕塑,双眼迸发着蓝绿色的凌厉光芒,阴寒诡异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无疑,他就是竹公子,魔魇族的灵植,已沉睡于死亡谷地下河近两万年,第三代耶维琦的降世唤醒了他,预示着:已经没有人能阻止魔魇族势如破竹的复辟脚步。
“有几分本领,不愧是一代宗师。”竹公子轻蔑地拉长了语调,“我可以送你们出去,可你们得留下这个小姑娘。”
“呵,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楔老淡然一笑,憋足劲,愤怒地瞪着竹公子,“我也告诉你,休想!我一个孩子也不能少。”话语未落,楔老已紧握住了他手中的绽雷剑,猛地踏上厚厚的竹叶,极速而精准地朝竹公子刺去。
竹公子身影从楔老身旁一闪而过,突然又鬼魅般地一转身,掌心直击楔老后背。楔老没收住力道,绽雷剑猛地插入土层里。他的手被剑气震离了剑柄,整个人滚到了一旁。
“楔老,放弃吧,就算加上你身边的小奶狗也不是我的对手。”竹公子一脸嫌弃地说道。楔老太弱了,他并不想取其性命,只想早早结束此番争斗。
“我不是小奶狗。”听到这侮辱性极大的称呼,叶栩简直要气炸了,直接迅猛地向竹公子挥拳而去。他哪里是竹公子的对手,竹公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以静制动,狠狠地将其摔倒在地。
叶栩的脸重重的地砸到竹叶上,发出“劈劈啪啪”竹叶碎裂的声音。叶栩眼前一暗,嘴角立马渗出了鲜红的血液。竹公子下手可真狠,若不是厚厚的竹叶缓解了冲击力,叶栩恐怕脑浆就要爆裂了。
“这么弱,你不配跟我斗。”竹公子甩甩衣袖,向叶栩投来鄙夷的目光,轻蔑地说道。
竹公子对叶栩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这重重一击,叶栩趴在地上用尽全力半天也翻不了身。蹲在不远处的雪凌注视着这一切,着急地哭喊到:“叶栩哥哥,叶栩哥哥......”对于楔老的叮嘱,她早已忘记,刚欲起身奔过去救叶栩哥哥,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扯住了她的胳膊,说道:“雪凌,危险,别过去。”
今夜,出现了极少见的血色月光,辉映在广阔的竹海里。冲突一触即发,幽静高雅的竹林转眼变成了生死战场。
“还没分胜负呢。”楔老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翻了起来,拔出了绽雷剑,站稳后又舞剑主动出击。绽雷剑的威力不可小觑,此乃修仙道人所赠,代代相传,能与魔道对抗,竹公子也不敢轻易靠近。
楔老蓄力而发,向竹公子一剑扫过,剑光四射,数十棵粗壮的竹杆立即被劈倒。竹公子连连躲避,顺势蹬到周围笔直柔韧的竹杆上。轻盈的身体在强大的内力驱动下攀升而起,身轻如燕地在竹林间腾飞。
楔老奋力追击,将所有的力量凝聚到绽雷剑上,朝竹公子斩去。竹公子脚尖一用力,就轻易地将一根根韧性十足的竹子压弯了腰,剑芒从其胸前掠过,竹子又将其安然回弹至地面。
竹公子冷笑道:“有意思,好久没这么痛快地伸展筋骨了,舒爽!”
一个回合下来,竹公子没有亮出新的技能,楔老已然筋疲力尽。
“老友,我就陪你玩到这了!”竹公子又趁机踩蹬上竹杆,将所有的力量聚集到竹子上,数十棵竹筒齐齐向楔老弹来。楔老躲避不及,被粗壮的竹筒狠狠地击中了大腿。
“啊……”楔老痛苦的喊叫声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喀哧”声,传遍整个竹林。楔老立马单膝跪倒在地,脸色青紫,剧烈的疼痛令其痛苦不堪。
竹公子全然没有了刚才热情好客的嬉皮笑脸,高傲冷漠的样子越发地残暴阴狠。
今晚的月光微弱,视线不佳,在黑夜中战斗,作为人族的楔老本就逊色了一截,再加上竹公子鬼魅的伎俩让人捉摸不透,楔老即便体力耗尽也碰不到竹公子一根毫毛。
“楔爷爷……”蹲在草丛里的雪凌大声喊着。她刚想跑到楔老身边去,又被婉儿给拉住了,靠在她的耳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楔犁眉头紧凑,痛苦地弯着腰,扶着绽雷剑,艰难地拖着受伤的腿,喘着粗气,朝雪凌走去。此时他急需恢复元气,可是他发现天真的雪凌竟然轻信胖姑娘的话,跑到了她的身边去了。他想要去把雪凌拉回来自己身边,可他已无力阻止了,再次跌倒在地。
“婉儿姐姐,快救救叶栩哥哥和楔爷爷,求你了,救救他!”雪凌知道情况不妙,楔爷爷已经快抵挡不住了,她自己只能抓着婉儿姐姐胖嘟嘟的肉手恳求她放过楔老和叶栩。
“没事的,他们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不会有事。我们少爷不会伤害他们的,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婉儿柔和地说道。
“不行,楔爷爷他会救我们的。”雪凌坚决不肯走。
“你怎么那么傻,你们斗不过竹公子的。若没有绝世的神功,休想斗得过竹公子。”
“婉儿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放过我们吧!”雪凌哭泣着央求婉儿放过他们。
“竹公子不会伤害你们的,他只是想收你为徒。只要你跟我走,竹公子自会放了你叶栩哥哥和楔爷爷出竹海。”婉儿终于说出了他们的目的,“雪凌小姑娘,我们家公子喜欢你,有心培养你,你跟着我们家公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雪凌为难地站了起来,复杂的情感在心底纠结:“自己一无所长,跟着叶栩哥哥和楔爷爷只会拖累他们。亏竹公子看得起自己,愿意收自己为徒,离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雪凌,不要跟她走。”不远处的叶栩终于爬了起来,伸手想要去保护雪凌,刚要迈开脚步,远处的竹公子手腕一个旋转,一把锋利的竹片飞速射过来,精准地从叶栩左手臂上穿过,射入远处的竹杆上。
叶栩皮肉绽开,血喷如柱,血色的月光掩埋了叶栩鲜红的血液,只感觉衣服湿润粘腻,浸湿了一大片。叶栩瞬间疼痛不已,身体一仰,整个人轰然倒地。血液很快渗入泥土里,在残酷的黑夜里无声无色。
“叶栩哥哥,你怎么了。”犹豫不决的雪凌吃惊地大喊道。刚刚的一幕发生得太快了,黑暗埋藏了一切的色彩,只留下黑白的光影。雪凌只看到叶栩突然倒地,她并不知道叶栩的手臂受了伤。幸好竹片并未伤到叶栩的肱骨,还能转动。
“走吧,亏我们家公子看得起你,用你来交换他们的安危是最好不过的啦。再不走,就救不了他们了。”婉儿姑娘拉着雪凌心疼地催促着,不停地安慰道,“我们少爷并非无情之人,放心吧,雪凌小姑娘,我们少爷会放他们出去的。”
雪凌明亮的大眼睛噙满了泪珠,一下子挣脱开了婉儿的手,跑上前去。啪地双膝跪伏到地上,虔诚地恳求竹公子道:“竹少爷,求你放过他们吧,雪凌愿意留下。”真是懂事得令人心疼不已。
半空中的竹公子静默地站在竹梢上,身后的血月更加圆润高寒。他高昂的头微微点了点,清冷的背影看不清他高冷的表情。雪凌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抽泣着站了起来,这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婉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