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男子身形却只是微微一晃,并没有掉落下去。
只见他身下不知什么时候蹲着一个人,双手从栏杆内侧伸出去,箍住他双腿,赫然是刚才那外卖小哥。
那外卖小哥身形矮小,刚才趁他说话间蹲着靠近,竟然没被发现。
此刻那青年上半身完全悬空,整个人的重量全压在腿上。外卖小哥额头上青筋毕现,紧闭着双眼,死死咬紧牙关,显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只是他本就瘦弱,那青年整个身子的重量又全系于此,即使他拼尽全力,双臂却已支撑不住,已慢慢开始向外滑动。
那外卖小哥暗道“不好,我怕是救不住他”,想到一条鲜活的生命或许就此陨落,心中正惊慌之际,听得耳边传来一道温柔而镇定的声音:
“别担心,他掉不下去。”
一阵江风吹过,鼻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他睁开眼睛,一道修长的身影在身旁款款而立,鸭舌帽下皓齿星眸,正紧盯着桥杆外的青年。
正是纵身赶到的袁紫怡。
那外卖小哥此时力气耗尽,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呼,两条手臂滑落下来,自己向后跌坐在地面上,那青年便笔直向长江掉落下去。
几乎同一时间,袁紫怡一手扶着栏杆,纵身一跃,轻飘飘地就越过一米多高的桥栏,另一只手上的臂环阵阵闪烁,一道紫光突然串出,直直向着掉落的青年射去。
那紫色光芒速度极快,瞬息之间就追上了自由落体的青年,围着他腰间绕了几圈,那青年的身形竟生生地悬在了半空中。
周围的警员见此变故,本已一涌而上围了上来。袁紫怡却伸手作了个制止的动作,几人望向旁边的杨青山,见他摇了摇头,便停下脚步。
外卖小哥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拭身上的灰尘,趴着栏杆向外望去。
见袁紫怡只用板鞋的后跟站在桥栏外沿上不足五公分的外沿上,神情自若,宛如武侠世界里轻功绝顶的女侠一般飘飘若仙,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惊叹之余,又看见一道紫光从桥下突地闪到眼前,撞到栏杆上绕了几圈,发出“嘣”的一声,又吓他一跳。
定晴一看,却是一条类似安全带的物事,上面闪烁着点点紫光,看起来像是活物般在不停卷动着。随着这“安全带”缓缓卷动,那青年便被吊了上来。
待那青年升至桥栏,袁紫怡手腕一翻,臂环处又弹出两道光芒,碰到男子身体瞬间延伸成“安全带”,还是自动地穿过栏杆,横着将他肩膀和小腿又给绑在了栏杆上。
那外卖小哥看着眼前的“安全带”,只觉神奇无比,忍不住便用手摸了上去,只觉触手处光滑柔软,和寻常的汽车安全带却不一样。
他偏着脑袋想去看看这带子的系扣在哪,谁知这带子无头无尾,浑然一体,仿佛本身就是一个无缝的圈。
“纳米材料做的,没有系扣。”
袁紫怡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从栏杆外又轻飘飘地纵了进来。看向了他,“你倒是很有勇气,谢谢你。”
外卖小哥本来趴着,扭头和她说话就显得有点别扭:“我只是见不得他妈妈伤心欲绝,想救他一救。”说着一个翻身干脆坐在了地上,自嘲地摇了摇头,“谁知自己却没这个本事。”
袁紫怡俯下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尘,温柔道:“你可比大多数人勇敢多了,回头我叫派出所颁个见义勇为市民奖给你。”
外卖小哥近距离又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好像很熟悉,在哪里闻到过,一时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他脸上泛起了红色,不敢直视她,只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袁紫怡看他表情,抿嘴笑了笑,转过头又收起了笑容,对着栏杆外那被“横绑”着的青年说道:“今天既然我在这里,你便是有一万个想死的心,也死不了。”
说着站起身来,“可你心病不解,终究拦不住你日后求死。”
“这么年轻,为了区区20万就死值得么?”
青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本是万念俱灰,又突然重回人间,也不知是何心情。此刻横在栏杆上,紧闭着眼睛,面如土色。听到袁紫怡问自己,张嘴想回话,却是牙关发颤,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响,只听他哀怨地叹道:
“可是眼下没有20万,她便要嫁给别人了。”说着又悲怆起来,“那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典型的恋爱脑。”袁紫怡声音似有不屑,举目望着前方,“你现在或许觉得她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满满都是幸福。”
那青年大概被说中了心事,脸上露出一副‘竟然有人懂我’的诧异表情。
“就算全世界80亿人加起来的喜怒哀乐,都不如她陪在你身边。是么?”
青年看向袁紫怡,两眼闪动着光芒,显然这话有点“一击入魂”的效果。
谁知袁紫怡话锋一转,语调变得深邃:“其实你觉得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女朋友,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世上和她性格长相相仿的,不计其数。”
她低下头,目光紧紧地盯向青年,“这世上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青年眼里刚闪起来的光又黯淡了下去,别过脸去:“就算其它人比她好,却也不是她。”
“你既然执念于她,那把你求死的勇气拿来做一番事业,日后飞黄腾达,身家亿万,让她后悔离开你岂不是更畅快?”
青年苦笑道:“我就是个电话营销员,一无学历二无背景,却不知如何才能飞黄腾达?”
“一个人若是肯努力奋斗,即使不能飞黄腾达,但一定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你连死都不怕,却害怕努力和奋斗?”
青年沉默不语。
袁紫怡见他似有触动,转过身子轻盈地背倚在栏杆上,看着被警员搀扶着已经哭得不成人样的中年妇女,继续道:“你若从这里跳下去,死得倒是很轻松,可是你妈怎么办?”
那青年道:“我死了,这么多人拍视频,发上网去自然有人会关注,也会有好心人出钱给她医治。”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你妈妈愿意用生命来换你的幸福,你却只想着她是个拖累!”
冷不丁地,脚下响起一个声音。袁紫怡向下看去,却是坐在地上的外卖小哥。正用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
那青年被他指责,默不作声。
“你还有妈妈痛爱,已经是这世上幸福至极的事。”那外卖小哥声音有些惆怅,“若是我妈妈能活过来,我就是天天累死累活赚钱,我也开心得不得了。”
袁紫怡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外卖小哥,见他面相老成,年纪怕是30岁上下了,只是说话却仿佛有些稚嫩,倒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在你妈妈心里,你的性命比她自己的病只怕重要了百倍千倍,你怎么能丢下她不管?”
“若不是见她难受,我也未必有勇气来救你。你却不懂得珍惜!”
外卖小哥仿佛被触动了什么情绪,连珠炮似的对着青年一顿输出。
待他说完,那青年深深叹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母亲,眼里却是噙满了泪水。
见他情绪已有所缓解,袁紫怡示意旁边的警员们上前,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便将他抓住往桥内拉扯。
袁紫怡将臂环靠近那安全带,臂环上蓝光闪动,那带子又像液体般流动起来,最后竟全部流入那薄薄的臂环内,不留一点痕迹,神奇无比。
她做这动作,有意避开了众人视线,只是回过头来,却发现那外卖小哥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她微微一笑,“黑科技。见过吗?”
外卖小哥一脸懵地摇摇头。
此刻众人已将那青年救回了桥上,那中年妇女早已按捺不住扑了过来,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围观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那外卖小哥仿佛被袁紫怡这臂环的神奇之处吸引,仍呆呆地看着她出神。
袁紫怡正准备要与他再说上两句,人群里挤出一个身材敦厚的少年,同样身着外卖员服饰,手里拎着好几袋外卖,狼狈地大声叫道:
“江枫!快过来搭把手!”
这身材矮小瘦弱的外卖小哥,正是地震中余生的江枫。
此时此刻,距离当年的大地震,已经整整过了16年。
当年震惊世界的大地震,北周等几个县城受灾,夺去数十万人性命,江守川柳欣夫妇便已在地震中离世。江枫被救援出来后,一直便是昏迷不醒,犹如植物人一般。
舅舅柳青得知消息后,将他转到千里城来,拼尽全力吊着性命,也是他命不该绝,众人都道再无希望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在他昏迷的第十个年头上,竟然奇迹般苏醒过来。
只是昏迷期间,正是他身体发育的黄金时期,长期靠着营养液续命,营养自然跟不上,苏醒后身材便比常人差了许多,一直保持着这160不到的身高。
他生理上虽然已经是21岁的“高龄”,但心智却还是地震时那11岁的少年,柳青给他申请了特殊渠道,便在千里城重新念完了6年中学,这个夏天刚好是他高考结束的暑假。
所以现在的江枫虽然长着27岁的脸,实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高中毕业生。
此刻见同伴呼喊,江枫反应过来,走上前去,
“徐子成,我说人多的地方我比你快吧!”
这名被他唤做“徐子成”的少年,和江枫一样,也是个孤儿。父母早年出车祸双双身亡,自幼是由奶奶带大。大概是遭遇相近,两人在6年前初中时开始便成了好友。
只是徐子成成绩不好,初中念完便辍了学开始在社会上闯荡,这送外卖的活,也正是他介绍江枫来做的。江枫身材矮小,腿脚便比正常人慢些,本不适合跑外卖,但在紫云台周边这人山人海里穿梭反倒成了优势。
江枫接过徐子成手中的袋子,也放到那一堆纪念品中间,又接过徐子成的手机去帮他拍照上传。
待做完这些,江枫再回头看去,那跳江的母子二人正被警员簇拥着不断劝慰,而刚才身边那英姿绰约的身影,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枫站在原地,闻到空气中那似有似无的淡淡香味,心里不禁有些怅然。
“快跟我回去,我捡了个好东西。”徐子成打断了他,拉起他的手便往人群里挤去。
那是黄桷兰的花香,江枫突然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