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莱县衙分为前中后三进。
前段为衙署各部办公以及升堂所在。
中段为县令、县尉、县丞三位主官办公场所。
而后进则是一处庭院园林,其中有假山园林,曲径通幽。湖光山色相映成趣,碧波荡漾,绿意盎然。
这便是县令彭如晦及其家眷居住之所。
晌午时分,彭如晦刚刚下值,用过午膳之后,便习惯来到后院池塘边观赏莲花,顺便消消食。
彭如晦年约四旬,留着几缕长须,面容清矍,身材瘦高。
其身穿一袭长衫,在莲花池边慢慢踱步,步履缓慢而有力,腰背挺直,宛如松柏。
就在这时,一名内院婢女急急忙忙来到彭如晦面前,先是行了一礼,继而说道。
“启禀老爷,外面有位叫做陈昇的捕快求见!”
彭如晦闻言皱了皱眉。
陈昇这个名字最近他倒是时常听人提起,不过都是一些诸如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之类的粗鄙评价。
彭如晦素好莲花,崇尚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君子品格。
因此他向来对那些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好高骛远之辈十分厌恶。
之前陈昇这家伙不知天高地厚,给他送来了一封信,居然想借着贬低同僚趁机抬高自己。
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拍马屁正好拍到了彭如晦的马蹄上,彭如晦正好借机发飙,狠狠惩治了一番陈昇,用意是杀鸡儆猴,以刹住衙门内这股歪风邪气。
若是陈昇吃过教训,就此悔改也就罢了,关键陈昇这家伙记吃不记打。
才吃了杀威棒没有几天,居然还敢拿那件张府灭门惨案来添油加醋,对外放出风声,说是除了自己之外无人能破此案!
见陈昇如此冥顽不灵,加上身边一位幕僚不时在他耳边吹风,彭如晦对此人的厌恶已然到达了顶点。
直接将陈昇革职,只怕他还会不服,而且容易落下一个嫉贤妒能的口实。
彭如晦索性便下了一纸公文,限陈昇三日之内破了张府灭门案,否则逐出县衙,永不录用!
你不是说此案非你不可破么?那我便给你扬名的机会!就看你把握得住否?
听到陈昇居然想要求见自己,彭如晦心想这小子现在才醒悟过来,想要求饶?
可惜太晚了!
他主意已定,像陈昇这样的害群之马,绝对不能姑息!
于是便道:“让他回去吧,我这处‘天香园’不是什么粗鄙之徒都能进来的!”
婢女似乎早就料到彭如晦会下逐客令,急忙按照陈昇教自己的说辞补充道:“老爷,那个陈昇说他有信心在三日之内破案,但是他还说想向大人讨教一个问题......”
“他想问什么?”
陈昇不仅没有求饶,反而敢打包票说自己能在三日内破案,倒是让彭如晦产生了一丝好奇,愿意听听他想说些什么。
那名婢女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然后才道:“他想问为人父母官,若是赏罚不公,只知一味施压让下属办案,却丝毫不提奖赏规格,是否有违君子之道。”
她说完心里暗暗咋舌,心想自己也是鬼迷心窍,就因为那个陈昇小哥面目清秀,话说得好听了些,自己便鬼使神差地帮他传话。
要知道老爷向来以莲中君子自居,那小哥居然敢暗讽他做事有违君子之道,岂不是讨打?
果不其然,彭如晦闻言顿时勃然大怒!
什么时候一个夜郎自大的小家伙也敢来指责自己这位一方父母官了?
但他养气功夫极佳,很快就把怒火给平息了下去。
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婢女吓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他才缓缓道:“让他去‘四顾亭’等我!”
......
很快,陈昇便在婢女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一处池塘边上的‘四顾亭’内。
亭分八角,上面挂一牌匾,上书‘四顾亭’三个鎏金大字。
看到‘四顾’这两个字,陈昇忽然想起来前世的一句诗词,下意识念了出来。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话音未落,陈昇身后便响起了一道中年人沧桑的声音。
“好诗!”
陈昇转过身来,便见到彭如晦正站在自己身后,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属下陈昇,见过县令大人。”
“你那首诗只有半阙,另外一半呢?”
“方才半阙诗歌乃是属下有感而发,即兴所作,还没想好另外一半!”
彭如晦点了点头,这也是彭如晦第一次注意到这个让自己‘闻名已久’的陈昇。
陈昇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加上眉目清秀,刚才即兴所念那句诗句也颇有文采,倒是让彭如晦对他改观了一些。
不过想到这家伙居然敢责备自己做事有违君子之道,又让彭如晦气不打一处来。
他旋即冷笑道:“你之前让下人传话,说我赏罚不公?”
陈昇解释道:“大人,是这样,属下早前读过一本兵书,里面说过为将者,当赏罚分明,下属犯错,既能用重典罚之。反之,若下属有功,则不吝赏赐,如此才能上下同心,无往不利!”
“属下心想为将之道跟君子之道应有互通之处,因此才想要过来向大人讨教,若有得罪之处,请大人恕罪!”
好家伙,骂人还带拐弯抹角的!
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彭如晦气得胡须一颤一颤的,冷声道:“你也别跟我绕圈子了,陈昇,你若是真的能三日内破案,本官自然不吝赏赐!”
“说吧!你想要什么?”
彭如晦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陈昇敢冒着进一步得罪自己的风险,必有所求。
陈昇抬起头,斩钉截铁地道:“我想请大人彻查昔日信笺造假之事!”
彭如晦闻言顿时眯起了眼睛,眼中露出一丝寒光,“你意思是说之前的信笺并非你手书?”
陈昇点了点头。
彭如晦又质问道:“那上面有你的亲笔画押以及手印,你又作何解释?”
陈昇淡淡道:“欲加之罪罢了,要是以有心算无心,这些东西统统可以作伪!”
“那也只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本官凭什么信你?”
“所以我才斗胆请大人做主,若我能顺利限期破案,请大人彻查李骠构陷假信笺,栽赃于我之罪!”
......
过完晌午,陈昇从衙门走了出来。
方才跟彭如晦一番针锋相对,最终双方还是达成了一致,彭如晦答应了他的要求。
谁也没想到,这一次陈昇却是通过一次谈话,给李骠挖了个坑。
若是别人恐怕陈昇还不会这么使用激将法,这样只会适得其反,反而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但是陈昇结合前世的记忆,知道彭如晦的为人与性格。
此人或许古板了一些,为人处世都是书呆子的那一套。
但这也意味着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只要有底线,那就有的谈。
当然,彭如晦也不是傻子,陈昇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他也是通过跟陈昇的初次私下接触,察觉到陈昇或许并不是他先前先入为主印象中那种好高骛远,追名逐利的愚蠢之辈。
因此也乐得给陈昇一次翻身的机会。
接下来就看他能否真的做到三日之内破案了。
若是能破,那就证明了他陈昇的确是个能人,那就有了上牌桌的资本,彭如晦不介意为他出一次头。
若是不能,那即便李骠真的干了栽赃陈昇的事情,彭如晦也不会为了一个芝麻大的小小捕快去追究一个队长的责任。
所谓君子之道,不光讲原则,更多时候还要讲立场与利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