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漠只觉得自己沉入了一片糖果的海洋。
他睁开了眼睛,穿着一身休闲服饰,腰间带着一柄剑,剑柄上刻着一个隶书“晓”。
眼前是一座游乐园:一样的血肉旋转木马,一样的白骨摩天轮,就连身后的幽灵,与面前告示黑板,都与梦境中的分毫不差。
有双叒犯病了?古漠无奈,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了起来。
我的药呢?
古漠摸遍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口袋,都没有找到药物。
“你找的是这个?”
古漠接过药瓶,感谢的话堵在嘴里,他抬头看着递给自己药的古冷。
古冷脸上依然带着那标志性的微笑:“怎么,同一天内第二次见到我,很意外吗?”
古漠仔细看着古冷,就好像后者的脸上,皮肤的纹路之中潜藏着什么难以描述的奥秘一样。
“不意外。”古漠脸上的嫌弃毫不遮掩,“就是看着这张脸,总觉得犯恶心。”
古冷:???
他有些不自信的开口:“我们……不是长得一样吗?”
“对啊。”古漠点点头,“怪恶心的。”
古冷:“……这么骂自己真的好吗?”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身后扑通一声打断了古漠的话。
是方振海。
“艹,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方振海大声嚷嚷着,阴森森的白骨摩天轮和血肉木马让他心惊胆战,双腿打颤,挣扎了几下都没有站起来。
古漠走到方振海面前蹲下,啧啧称奇道:“这次的幻象还真的是稀奇,连现实中的人都变化出来?”
他已经吃了药,等药效发挥还要好一阵子,此时无事可做,只能默默等着幻想结束。
却看到方振海那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你不是死了吗?”
死了?古漠眉头倒竖,没有由来的想到了虚幻中祝华凄惨的模样,看着方振海眼中满是厌恶。
他抬腿就是一脚。
方振海挨了一脚,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你打我?”
古漠:……你咒我死,我打你怎么了?
“你竟然打我!”方振海甚至连恐惧都抛在了脑后,一骨碌爬了起来,挥拳打向古漠。
古漠轻巧的躲开,又是一脚。
只是这一脚的落点有点微妙……
看着方振海重新躺了下去,像是虾米一样蜷缩着身体。
古漠漫不经心说了一句:“神经。”
等等,有神经病的好像是我自己?
身后古冷的人开腔了:“你是不是觉得,这里都是你产生的幻觉?”
“难道不是吗?”古漠抄着手臂,指着身后荒诞的血肉木马,“你别告诉我,现实里真的存在这玩意儿。”
古冷轻叹一声:“看来你忘记了很多啊。”
“忘记了?”古漠不屑的撇撇嘴,你一个幻想出来的人格,还跟我玩起谜语了?
谜语人能不能滚出去啊。
“你倒是说说,我忘记什么了?”
“你是怎么患病的,还有印象吗?”
古漠陷入了沉思。
他确实不记得自己怎么患病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如此,就像是喝水吃饭一样平常。
除了犯病的时候会分不清现实与幻象,以及吃了药后会昏昏沉沉很想睡觉,对于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脑壳痛……算了不想了。
“其实我一直都在。”古冷笑容很温和,让人不自觉的有一种亲近感,“从你出生,直到现在。或者说,我才是拥有完整记忆的主人格。”
古漠懒得理他,在方振海的呻吟中盘腿坐在地上。
药已经吃了,按照多年的经验,最多三分钟,眼前的幻象就会消失,他不必和一个虚幻的人儿白费口舌。
后续又有人出现在广场上。
其中,有拿外卖砸向古漠的刁蛮女顾客,一脸的茫然显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公交车上乘客,古漠甚至还记得他们在车上打哈欠的摸样,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容,看样子应该是匆匆而过的路人。
空旷的游乐园广场一时间热闹起来,显然,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这个荒诞离奇的地方。
人群中,自然有祝华。
祝华看到了古漠,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死死拽住他的手,几乎要哭出来:“古漠!太好了,你没死。”
古漠翻翻白眼:我啥时候死了?会说话就多说点。
不对,这些都是幻觉,我生气做什么?
祝华注意到了古冷,“你是哪位?”
古冷对祝华鞠躬说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古漠的哥哥古冷。”
古漠:……
神特么哥哥,你要点脸行不?
祝华疑惑:“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古漠提起过你。”
“这孩子害羞的很,很少对别人说起我,而且……”古冷的笑容微妙了起来,“你应该叫我什么?”
祝华的脸颊刷的一下通红无比,她试探的说了一句:“哥?”
古冷满意的点点头,一脸姨母笑。
古漠不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已经四分钟了,怎么幻象还没有消失?
古冷脸上笑容依旧:“是不是在好奇,为什么药没有作用?”
古漠抬头看着古冷,此时后者脸上的笑容多了些阴沉的意味。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古漠看着自己手掌中的纹路:这里……真的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这么说,我刚刚踹的是方振海本人?
古漠看着还在地上的方振海,一头黑线。
这误会闹大了。
古漠这样想着,来到方振海面前。
疼痛稍稍减弱,方振海弯着腰站了起来,瞪着古漠:“怎么,想道歉了?我……”
“少爷!”三个西装革履的保镖跑过来,检查着方振海身上的伤势。
“少爷,你没受伤吧。”
方振海一脸便秘的模样。
“少爷你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
方振海推开一人:“我知道,你先让我把话说完。古漠,这事儿……”
“不管这里是哪儿,我们都会恪尽职守!”一人拍着胸脯保证。
方振海暴躁了起来:“我知道,你先等等……”
“少爷……”
“闭嘴!”方振海跳起来,一巴掌拍在那人的脑门,“能不能让老子先把话说完!你急着去投胎啊。”
保镖们不出声了。
方振海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看着古漠:“你当祝华是什么,独属于你一人的禁脔?”
古漠眉头一挑:“禁脔?”他的目光越过方振海,落在三名保镖身上。
方振海的身材瘦弱,衣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好像风一吹就会摔倒。
不过那些保镖却是壮实的很,最矮的一个都有一米八的个子。与他们相比,古漠就是一个发育不良的小伙子。
此刻,保镖们背着手整整齐齐站在方振海身后,彰显出方振海身上的另一种力量:金钱与权利的力量。
方振海眼中带着,到了嘴边的话还未出说口,古漠抬腿又是一脚。
碰!
还是熟悉的位置,还是熟悉的力道。
方振海瞪大了眼睛,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怎么……还来?你是不是……男人啊!”
古漠耸了耸肩。
所看到的不是幻觉……那不是更好?正好多踹他几脚。
反正这家伙一脸欠揍的样子。
“少爷!”
三名保镖走来,将古漠围在中央:“小伙子,你知道方少爷是谁吗?”
人群的吵闹声传入耳畔。
“乖乖,这是哪儿?”
“不知道啊,我莫名其妙的就进来了。”
“怎么出去?我还要回家去照顾孩子。”
“我刚通宵加完班,早饭都没吃呢。”
也有人注意到了古漠这边的异常:“那边在干什么?”
“躺在地上的……那是方家少爷方振海?”
“哪个方家?”
“还能有哪个,a市最大的房地产公司,董事长就姓方。”
“哪个小伙子招惹了方家少爷?”
“小声点,别惹火上身。”
古漠抬头审视着几名保镖,“别惹事。”
保镖头领冷笑着:“这句话,应该是我们来说才对,对方少爷动手,你胆子真大啊。”
古漠啧了一声:“方振海挑衅的话,你们是一句都没听到啊。”
“方少爷挑事?”那保镖望着同僚,“你们看到了?”
“没有,这怎么可能。”
“方少爷这么乖巧,怎么会挑事儿?”
保镖头领又看向古漠:“你都听到了。”
在保镖头领看来,古漠属于那种没有经理过现实毒打,棱角分明的少年。
冲动是他们的本能,体内躁动的荷尔蒙让这个年级的少年充满攻击性,又因为社会经验的不足,做事总是不考虑后果。
这样的小伙子,保镖头领见过太多了。
他看着古漠“瘦弱”的体魄,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让这个少年人吃点苦头,接下来发生的,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古漠想了想:“虽然你们满嘴放屁,但是吧……一开始确实是我先动的手,我确实有错。”
古漠说着,慢慢蹲了下来,双手抱头,缩成了一个球:“别打脸。”
保镖头领大脑宕机了,他设想了许许多多的情况,可是眼前所发生的仍旧超出了他的预料。
攻击性呢?锐气呢?知错不改的幼稚呢?
你他丫的还是不是年轻人啊!
“起开!”恢复过来的方振海推开保镖头子,一脚踹在古漠的屁股上。
古漠“哎呀”一声摔在地上,再一次展现出他那零分演技。
保镖头领愣愣出神:“少爷,这……”
方振海瞪了他一眼:“魏经纶,别太意外,这小子就这个德行。”
名叫魏经纶的保镖头子还未消化眼前发生的,另一名保镖就开口了:“少爷,需不需要我们教训教训他……”
“滚!”方振海给了那个保镖一脚,“古漠是老子同学,那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魏经纶:……看上去,少爷和这个叫古漠的小子,感情还算不错?
那你们之前的剑拔弩张是闹哪样啊!
方振海拽着古漠的衣领:“古漠,我是喜欢祝华不错,但你以为我是那种逼着别人成婚的人渣?老子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好不好!我拜访了祝华父亲,在后续也会正常的和祝华培养感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合理合规,老子哪儿做错了?”
古漠:“啊对对对。”
方振海:“知道我生气的是什么吗?”
古漠不说话,方振海却越来越激动:“祝华喜欢的是你,我生气的是你这个脑残,占着茅坑不拉屎!”
“按你这么说,我成茅坑了?”祝华黑着脸站在方振海身后,一把提起了他的后衣领,“我说的对吗,方大少爷。”
方振海怒气全消,换上了一脸贱兮兮的笑容:“我不是这个意思。”
忽然,一阵惊呼传入耳畔:
“你们看,那是什么?”
天空中的云彩移动变化,渐渐组成一句话。
【你们,相信有神明吗?】
“这是什么鬼?我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是什么大型真人秀节目吗?”
“触犯人权了吧,我要回家!”
轰!
说要回家那人,忽然炸开了。
就像是被一直无形的手掌,像是怕蚊子那样随手一挥,肉碎成泥,骨茬森森,血浆四溅。
吵闹的人群寂静了一刹那,随后,是惊恐绝望的惨叫响彻云霄。
“死人了,死人了!”
“我要回家!”
“妈妈!”
他们乱成一锅粥四处逃窜,乱做一团。
但是,在陌生危险的地方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这无异于主动把脑袋放在铡刀之下。
砰砰!
游乐场边缘像是又无形的透明墙壁,索命的厉鬼攀附其上。但凡碰到无形墙壁的人,皆是血肉炸开,死无全尸。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有人碰到了血肉木马,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让那木马上多了一只眼睛。
有人跑到了白骨摩天轮下,那摩天轮好像有了生命,绳索如蛇卷过,勒着路人的脖子,将他们挂在半空中,路人挣扎了片刻后没有了声息,只有脸上“幸福”的笑容。
更多的人,穿过了游乐场中游荡的无脸透明人的身体,他们自己的身体也虚幻起来,成了游荡在游乐园中“幽灵”的一员。
不到半分钟,就有近一半的人死于非命。
祝华慌了神,她不过一个普通学生,这辈子做过最血腥的事儿就是夏天拍死的蚊子,哪里见过眼前,这幅人如草芥的景象?
“别怕。”古漠的身影从身后传来,他轻轻握住了祝华的手,“有我在呢。”
有我在呢。
这一句话仿佛有神奇的魔力,祝华那掀起狂风骤雨的内心,刹那之间平静了下来。
对啊,有古漠在这里……
祝华看着眼前慌乱的人群,眼里闪过不忍:“不救他们吗?”
古漠摇摇头,脸上的嬉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冷漠:“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魏经纶第一时间护在了方振海身前,尽管他的双腿还在微微颤抖:“少爷,你先走。”
没想到方振海摇了摇头,“我哪儿也不去。”
“少爷,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方振海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在这片游乐场上,我们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他。”
魏经纶顺着方振海的目光,看到了古漠,与一古漠身边神色慌张的祝华。
方振海扣着手指:“知道四年前的a市一中学生斗殴的事儿吗。”
“小孩子打架,我那里……等等,”魏经纶忽然想到了什么,“是四年前学生与混混群殴,导致六人死亡,四十多人受伤的那件事儿?”
四年前,魏经纶还不是方振海的保镖,不过他在a市生活了这么多年,大事还是有所听闻的。
方振海脸色古怪:“那不是群殴,是单挑:一个学生,单挑五十个身体强壮的成年男子。”
方振海靠近了些,在魏经纶耳边轻语:“你觉得我和古漠关系很好吗?我那是在救你们!他根本不是人类。”
正说着,天空中云彩又了变化。
【这是神罚】
神明不满人间众生,于是降下神罚。
如果说有什么能够解释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那么“神迹”二字或许是一个贴切的形容,无形的死亡之手,剥夺了数十人的生命,这不是神迹还能是什么?
这么一想,“神罚”的说法或许也就能说的过去。
一开始的那名死者,也许是因为触犯了神明的威严,神明降罪于他?
“信奉神明,尔等可免于一死。”
有人忍不住对天空呐喊:“我们该怎么做?”
云彩铺展开来,如海市蜃楼一般。
其中,有琼楼玉宇,硕大的宫殿,向上看不到尽头,脚下都是金砖铺成的地面,林立的柱子,上面雕刻着凤凰与龙,相互盘旋缠绕,又有各种奇珍异兽活灵活现,好像下一刻就会从石柱上跃出来。
向前,是一张王座。一个沧桑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一手撑着座椅,一手搂着娇羞的美人。
王座左侧,站着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
男子开口了:“见到神明,还不跪下。”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王座上的人,就是神明吗?
不少人跪了下来,还有一些则是心中不服。
“妈的,你让我们跪我们就跪?”
“你脸怎么这么大啊。”
“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砰砰砰!
但凡开口说话的,都在原地炸开,鲜血与碎肉飞溅在旁边人的脸上。
这就是神罚。
吵闹的游乐园上,顿时寂静无声。
有人跪了下去。
跪拜,代表着臣服,对于现代人来说,这是一个尤为陌生的动作,通常而言,这个动作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来了长辈才能见到,其他时候,也只能从书本上找到相关描述:
那是奴隶对于主人的臣服,是将自己的人格,尊严,乃至性命,都交付到了他人手上。从此之后,人,便不能再称之为人。
但此刻,跪拜神明……好像并不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至于王座上的人,是否是真正神明?没有人在意。
不服从,就是死。这个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众人面前,脑子正常的人类都会做出“跪拜”的选择。
几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包括古漠,方振海与他的三名保镖。
只有一人除外。
古漠拽了拽祝华,后者气鼓鼓的,双腿挺的笔直:“别闹,快跪下,保命最重要。”
保命最重要,这是在场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祝华捏紧了拳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下来。
“不错。”
王座上的男人出声了,他一张口,就仿佛有千万古钟齐齐作响。
“神明很满意。”王座左侧的男子笑着,“你们将为神明展现自己的价值。”
“接下来呢?要我们做什么?”人群中又有人发问。
这一问,与之前的问题相似,只是内涵却截然不同。如果非要形容:此时发问的口吻,就像是期待老爷临幸的丫鬟。
王座左侧的男子大手一挥:“神明的宠物们饿了。”
饿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在游乐场的边缘,走来一群怪物。
它们的样子像是猎犬,可本应覆盖在身体表面的皮肤,却全都被苍白的骨替换。咧嘴露出的利齿,猩红的双眼紧紧盯着众人。
当然,诡异的样貌不是关键,关键是——每一只白骨猎犬,都有足足两米高。
这样的猎犬,足有二十只!
神明的宠物们,饿了……
白骨猎犬扑向一名男子,那男子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他的整个脑袋都消失在白骨猎犬的血口中,就连无头的尸体,都在很短的世间内,被猎犬吃的干净。
惨叫和哀嚎再一次在游乐园中响起,人们绝望了。
一只白骨猎犬扑向方振海,而后者惊恐猎犬的样貌,竟傻愣愣的待在原地,没有动作。
“少爷!”
魏经纶挡在方振海身前,双手捏住猎犬的牙齿,苦苦支撑着:“少爷,你快跑!”
有人反抗,有人崩溃,甚至有人不断对云端的神明跪拜,那是在祈祷,祈祷拿起屠刀的神明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
王座上的神明,嘴角却轻轻扬起,或许在他看来,那些凡人的悲鸣,不过是一场生动的“演奏会”。
惊恐的悲鸣是清脆的钢琴,濒死的人嘴里发出的呼呼声响,是大提琴沉重的伴奏,高分贝的惨叫,是悠扬轻盈的小提琴。
这是由鲜血交织的交响乐。
忽然间,一道寒芒……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芒闪烁。
魏经纶只觉得身前一松,缓缓放开了双手。
在他面前,那只白骨猎犬眉心出现一道血线,而后血线飞快蔓延至全身。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白骨猎犬,此时竟从中裂成两半,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中间的断口整整齐齐,如抛光镜面。
古漠就站在猎犬身后,剑拿在手里,隶书“晓”字贴在掌心,手中宝剑血犹腥。
他只出了一剑,剩下猎犬却全都停下了,对着古漠呲牙,喉咙中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这些猎犬感受到了生命威胁,却不敢上前,只能以呜呜声响来警示。
“大胆!”云端王座左侧的男子呵斥,“你竟敢忤逆神明!”
古漠斜睨云端,朗声道:“如果臣服神明能换来生存,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啊……”
古漠又看着身后,那些绝望的,麻木的人们,声音越来越高:“为什么,不臣服是死,臣服,也是死?”
“神明自有安排。”男子怒道。
“自有安排么。”古漠摇了摇头,“什么狗屎神明。”
男子怒目圆睁:“你……”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古漠抬手,剑指南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给老子滚下来!”
………………
古漠的一句滚下来,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那些白骨猎犬不再匍匐,一个个张开獠牙扑了上来,距离古漠最近的那一头猎犬,饕餮巨口几乎能容纳古漠的整个身躯。
一只只猎犬堆叠在一起,如浪潮将古漠淹没。
“古漠!”祝华悲呼一声,就要冲上去,好在方振海手疾眼快拉住了她。
“你干什么!”方振海低声呵斥,“冲上去找死啊。”
祝华奋力挣扎着:“放开我!”
祝华的力量很大,方振海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她:“魏经纶,帮忙啊!”
魏经纶如梦初醒,连忙和方振海压制住了祝华。
两行清泪,从祝华的脸上划过,她看着猎犬堆叠起来的肉山,失声痛哭起来。
“别哭啊。”方振海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祝华,挠了挠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古漠,这家伙根本不是人啊。”
祝华怒目而视:“都这个时候,你还在说风凉话!”
方振海一囧:“我……”
话音未落,一道白色的光芒映入眼帘。
那是如蝉翼的一道光,轻薄如沙,如梦如幻不像现实应有之物。光芒穿透了出来,在肉山上下游走。
噗……像是吹爆气球的声音,一道道血痕在肉山上浮现。
那些伤口看着细小,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却深入骨髓,几乎将每一只猎犬洞穿,猎犬体内流淌的血液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从那些伤口中喷涌出来。
而后,骨头之间相互摩擦的咔咔声响摧残着耳膜。
肉山轰然倒塌,没有一只猎犬是完整的。
古漠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
血如雨下,笼罩着古漠周身,竖剑,冷眼,肃杀之气宛若实质,横空杀气结层阴。
祝华又惊又喜,张着嘴想要呼唤出来,嘴中却只能发出呼呼的气流声。
就连祝华本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那是每一个生物都拥有的本能——对于危险的预警与恐惧。
只是一个背影,一个持剑而立的背影,一个在血雨中凝视苍穹的背景,就已经让她本能的觉得恐惧。
哪怕祝华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是相伴了九年之久的至交好友。
魏经纶俯在方振海耳边,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动了眼前的“魔王”:
“少爷,他真的是……你朋友?”
方振海瞪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魏经纶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方振海平静的说道:“放心,古漠的剑锋,并不是指向你。”
方振海的眼光复杂:“强者怯懦,却只会挥刀向更强者。”
“就这?”古漠冷笑着看着天穹,“所谓神明,这么点水平吗。”
王座旁边的男子,心中的愤怒已无以复加,他正要张口,神明开口了。
一阵轰然钟鸣中,依稀可以辨别出属于人类的语言:“有趣。”
男子怒气全消,对着神明弯下腰来:“您说的是。”
神明高高在上,能够引起衪感兴趣的东西不多,或许是昙花一现蝼蚁的悲鸣,或许是凡人在绝境中苦苦挣扎。
这不是正是一出好戏吗?
明白了神明的意思,男子大手一挥,有更多的的白骨猎犬进入了游乐场,不过数量是之前的数倍:足足有上百头!
古漠面色凝重,宝剑换到左手,右手背在身后。
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将剑术练到极致的普通人:那薄如蝉翼的剑芒,就是他剑术登峰造极的体现。
看上去神乎其神的剑芒,不过是以最快,最精简的动作挥剑,从而形成的气流。
这一招,耗费了古漠七成的体力,右手已经脱力无法持剑。
之所以表现的云淡风轻,甚至对着神明挑衅,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从结果来看,对方并没有被他唬到。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古漠仰头,那辉煌的宫殿,在他的眼中忽然失去了光彩,再光亮的金银,若只是建立在旁人的鲜血之上,并以俯视苍生为乐,那便毫无意。
【如果我坐在那个位置】
不知怎的,古漠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手臂酸痛,无人看到的地方,汗水浸透了衣衫。
但他仍旧举剑,直指天空。
身后传来脚步声,古漠回头,看到了祝华,后者的眼睛还红肿着,眼角还带着泪。
“我陪着你。”祝华笑道,不见平日的彪悍,她逆着光,站在光影之下。
这是古漠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哎呦,少爷!你去凑什么热闹。”
在魏经纶的呼喊声中,方振海走来,站在古漠身旁,嘴里嘟囔着:“我不喜欢这个神,真的不喜欢。”
古漠笑了,笑的很开心。
自从得知母亲重病的消息之后,他就很少笑的这么开心了。
方振海一个机灵,揉搓着手臂:“卧槽,你怎么笑的这么恶心。”
所有的感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百头白骨猎犬冲了上来。
古漠一手拿着宝剑,一手拿着剑鞘,分别塞在祝华和方振海的手中:“你们用这个防身。”
祝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你呢?”
可古漠已经迎上了狼群。
一米七的个头,甚至看不到两米猎犬的脊背,甚至就连他挥出的拳头,在那庞大的身躯面前,都像是针尖一样渺小。
可是,“针尖”却穿透了骨头。
伴随着一声哀嚎,古漠的拳头硬生生砸进一只猎犬的脑袋。
那只猎犬轰然倒地,古漠拔出拳头,手上还占着鲜血和粘稠的脑浆。
又有一只猎犬扑来,古漠脚下重重一踏,身形快到看不清晰,只留下一串残影,横移出去数米的距离。
“真的变态啊。”方振海感慨着,拿着剑鞘随意舞了两下,身体中的血液都仿佛沸腾了起来,他幻想着,和古漠一样大杀四方。
正巧,一只猎犬奔到他身前。
只不过,方振海却脸色发白没有动作。
白骨猎犬的体型太大了,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每一颗牙齿都有他手臂粗细,口中的恶臭味令他窒息。
方振海退了半步,触碰到了同样在颤抖的祝华,心中一颤。
“TMD老子跟你们拼了!”方振海大喊着冲了上去,却因为恐惧,剑鞘脱手了。
完了……这是方振海最后的念头,他闭上了眼睛。
一阵温热洒在他的脸上。
“少爷……”
方振海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只剩下半个身子的魏经纶。
魏经纶露出一个凄惨的笑,仅剩的左手摸了摸方振海的脑袋:“少爷,你长大了……”
“了”字还在空中回荡,猎犬张嘴,将魏经纶的整个身子吞下。
“啊啊啊!”方振海咆哮着,爆发出远超平日的速度,捡起剑鞘,在猎犬咀嚼的下颚上不断敲打。
猎犬停止了咀嚼,摄人心魄的熊红眸子转动,落在方振海身上。
方振海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风。
那是祝华从他身边跑过,纵身一跃跳上了猎犬额头,手中宝剑插在猎犬右眼。
猎犬吃痛,咆哮一声摇晃脑袋,试图将祝华甩下去。
祝华死死捏着剑柄,然后用力一转。
猎犬的咆哮戛然而止,倒在地上捡起尘埃。
方振海不管这些,用尽全身力量掰开了猎犬的牙齿,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只找到了残肢:一只左手手掌。
方振海抱着手掌,不叫也不闹,只是眼神空洞坐在猎犬嘴里,一片猩红的脸上,泪水开辟出两道清澈。
相似的事情,不断在游乐场上发生着。
人群反抗着,以肉身对抗那些庞大的猎犬。
只不过,在一片呼喊叫骂声中,少了些麻木与绝望。
“老张!你说话啊老张!”
“我的手,我的手!”
“MD,老子就算死也要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即使最后仍旧难逃一死,至少,他们抗争过。
云端的神明俯瞰着,眉头皱了起来。
就如所有上位者一样,出于优势和地位的任何人,都绝不会喜欢“反抗”二字。
可在下一刻,一只拳头突兀的出现在云巅。
神明脸上变了颜色,这是他第一次时态:“逆流神,你怎么会在这儿?”
轰的一声巨响,云层的海市蜃楼被一拳打的支离破碎,云散天晴,万里无云。
就连地面上的猎犬,也被这一拳的余威波及,化作了肉末。
只不过,其他普通人却毫发无伤。
古漠找到了祝华和方振海,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片完好的地方了:“你们怎么样?”
祝华摇摇头:“我没事,就是方振海他……”
方振海站了起来:“我也没事。”只不过他嗓音沙哑。
古漠看着他怀中的手掌,眼中按淡了下来:“节哀。”
方振海没有回应。
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你们看!”
所有人仰头,看着云层消散的天空。
一男一女两人,在空中交手。
女子一袭如沙白衣,面容看不真切,赤着脚,看上去较小的拳头确有无穷的力量,一拳轰在天幕,整片天地都在震动。
男子身穿黑衣,兜帽遮盖了面容,腰间有一道狰狞的伤痕,双臂画圆,轻描淡写的卸去了对方所有的力量。
两人身边,一个个梦幻一般的气泡悬浮,仔细看去,气泡中有一片完整的世界:有的气泡中阳光正好,不少人懒洋洋的躺在草坪上,有的气泡中正下着大雨,行人步履匆匆寻找躲雨的地方……
而这些气泡,随着二人的每一次拳脚碰撞,生生灭灭。
地面上的众人低着头,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
天空中女子忽然向着下方一瞥,凭空摄来一块石子,冲着古漠一弹。
耳边刚刚响起破空声,石子就已经来到眉前,皮肤隐隐刺痛。
古漠:……
不是,你们两个打架,管我什么事儿啊,我招谁惹谁了?
这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古漠根本来不及有躲闪的动作。
黑衣人男子突兀的站在古漠身前,接住石子握在手中。他大袖一挥,无尽的迷雾涌现,将众人吞没。
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天上地下,只剩下迷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