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射不进昏暗的医院。罗殊羽靠在神经内科等候区的座椅,半梦半醒。
他已经在医院兜兜转转一整天,挂了五六个不同的科室,最后被其他医生推到这里。至于他的身体此刻所面对的麻烦是否是神经内科能够解决的,他自己也并不清楚。
“10号患者,易碧琳,请到第18就诊室就诊……”
广播的声音将罗殊羽轻轻唤醒。他睁开眼睛,瞥一眼手上的挂号单,11号。
“想不到这里的医生……办事还挺快的……”
他微微一欠身,从座椅上拖起疲惫的身躯。
“10号患者,易碧琳……”
“啊?”
他不由得轻声惊呼:是她?
街边仅凭噤声的手势停下失控的货车的那女孩的形象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想不到在学校叱咤风云的她,竟然会有精神上的困扰。
说不定,她是和自己一样莫名其妙地被其他科室推过来的呢?这样想着,罗殊羽苦笑一声,又坐回去。
“11号患者,罗殊羽,请到第18诊室……”
听到广播的传唤,罗殊羽向诊室走去。18诊室的门被打开,发出朽木独有的刺耳尖叫,从里面走出一人,正是易碧琳。
“是你?怎么会来这里?”罗殊羽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易碧琳瞟他一眼,一言不发,径自去了。罗殊羽也并不在意,轻轻掩上门,坐在医生对面。
医生瞄了一眼病历,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着罗殊羽:“下一位……罗……殊羽?”
“是。”
“十七……刚满十七……”
“是。”
“什么问题?”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是六十三中的,前几天,眼睛受了一点伤……”
“眼睛受伤,你挂眼科啊,挂神经内科干什么,你神经病吧?”
医生不耐烦地瞪着罗殊羽。罗殊羽用诧异的眼光望向他,用右手死死抓住桌角。他对这不可理喻的医师愤怒至极,最后却终于只是无奈地轻叹一声。
“你的脸……”罗殊羽道,“好油……”
“你小子来找茬的?”那医师拍案而起,准备动手。
可就在这时,桌角竟被罗殊羽硬生生抓碎,碎木块与木屑扑簌簌落下来。
罗殊羽和医生都吃了一惊。罗殊羽连忙赔礼道歉,但在医生看来,他的歉意却全都是大写的讽刺与恐吓。
“没事……小问题。”他慢慢坐下去,两腿不住地颤抖,“我……到底怎么回事,你讲。”
罗殊羽清理好碎木屑,向医生完整地叙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被货车上掉下来的鸡刺穿眼球以后,他似乎获得了超乎想象的视觉能力……
那医生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再加之罗殊羽的经历实在太过于荒诞,听完之后,他腿脚还是不住地打颤,却什么结论也没有得到,好半天只憋出一句:
“高三?”
“是。”
“学习压力大吗?”
“有点。”
“和爸妈关系怎么样?”
罗殊羽即使盛怒之下依然能保持平和的眼神,在这刹那间冷峻下来。过了许久,他才勉强答道:“老爸被人杀了,老妈跟人跑了。”
那医生看他这个反应,也不敢再问,胡乱开了一张药方,递给了他。
罗殊羽捎上病历,拿着药方去前台开药。然而,看到价格,他却怔住了。
“你到底买不买啊?搞快点,穷鬼!”前台小姐也颇为不耐烦。
罗殊羽摇摇头,轻声道:“不买了,不买了。”转身便逃进安全通道的楼梯道里。他坐在无人的台阶上,一边凝视着自己的右手,一边惶恐地喘息。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能够抓破桌子。他尝试着去抓水泥台阶,却不能撼动它分毫,手指反而隐隐作痛。
“你想知道你是怎么破坏桌子的吗?”
听见有人说话,罗殊羽猛然抬头,只见一个叫花子打扮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金色镶白边的拉绳布袋,满脸笑容地站在他面前。
“你是不是买不起药,把这个给你吧。”叫花子说着,把金布袋递到罗殊羽手中,“把里面的灵丹吃下去,不管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会痊愈的。”
“你……是什么人?”罗殊羽一怔,把“灵丹”递还回去,“我不要,你留着骗老年人吧。”
叫花子并不接灵丹,而是摇摇头,笑道:“相信我。这里治不好病、买不起药的人一经我手,全都好起来了。”
“你到底是干嘛的?”罗殊羽实在有些受不了了——这些天来,他身边碰到的究竟都是什么东西?
“我是延龄堂主,舒延龄。”叫花子仍然带着满脸的笑容,“其实,你根本就不是普通人,你是西庐雨神的孙子、‘乱星龙’罗开宙的独子,第六十三代天龙门主的第一人选!”
罗殊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舒延龄。舒延龄道:“你不相信我吗?那么这就是证据。”说着扒起罗殊羽的袖子。
在左手小臂上,赫然有一团黑色的斑纹。那斑纹深浅不一,迷迷蒙蒙,如同天上的乌云飘落在手。
“离谱……”罗殊羽呢喃道。他收起那金布袋,起身默默下楼,满心惆怅要怎么带着一手黑纹上学。
道路上行人稀稀拉拉,慵懒的周六。罗殊羽独自回到租住的小楼。打开门,迎面碰到住楼下的女孩出来扔垃圾袋。她新养的宠物蜥蜴趴在她肩头,通体赤红,晶莹剔透。
罗殊羽从出生起就住在这幢古旧的公寓的一楼,由开纹身店的六叔抚养到十四岁。那女孩夏晓芸则在七岁那年搬进地下室。夏晓芸的父亲在毛里塔尼亚维和,母亲忙于机关单位,每月来看望她一次。而她整日蜗居在地下室,不见阳光。
“哟,是你啊。”夏晓芸冲他微微一笑。
罗殊羽点点头:“去医院了。红渠寺又长大了?”
夏晓芸看了看肩头的蜥蜴,无奈道:“是啊,好东西全给他吃了。你去医院了?没事吧?”
“没事,谢谢关心。”罗殊羽笑道,“倒是你,别天天窝在家里,出来透透气啊。”
“少管我。”夏晓芸一撇嘴,不再理他。然而此时却有一个浑厚的男中音突然响起:
“你身上有灵丹。”
“什么?”
罗殊羽不明白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夏晓芸也是微微一怔,瞟了红渠寺一眼。
“你身上有灵丹。”又是刚才的声音。难道,这只蜥蜴成精说话了?
夏晓芸连忙解释道:“可能是二楼的阿姨养的鹦鹉吧……哈哈哈哈哈哈。我先走了,生病了的话,你就好好休息。”
到了晚上,罗殊羽独自躺在床上,手里抓着那装“灵丹”的布袋,久久不能入眠。万涛亭主人万松,延龄堂的舒延龄,徒手生冰的少女,会说话的蜥蜴,还有突然出现在手上的斑纹……这一切谜团究竟要怎么解释?
忽然,房间里的灯被人打开,那只蜥蜴伏在罗殊羽的书桌上。
罗殊羽一惊:“红渠寺?你果然……”
蜥蜴红渠寺忽然抬起上半身,张开颈部的伞状皮膜,吓了罗殊羽一跳。原来它是一只伞蜥。
“你……变成仙家门人了?”
很明显,说话的是红渠寺。
罗殊羽惘然道:“什么仙家门人?”
“你还装傻,你身上有灵丹!”红渠寺怒道。
“灵丹……”罗殊羽取出那布袋看了看,叹道,“这些天……到底是怎么了?”
红渠寺跳到他身上,嘶声道:“我是天下十大灵兽第九位的红渠寺,也是全世界最厉害的蜥蜴!我警告你,不管你玩什么花花肠子,如果你把晓晓卷进来,我就把你生吞活剥了,炼成灵丹!”
夏晓芸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罗殊羽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就算我自己不要性命,也会保护好她。”
红渠寺轻哼一声,跃到半空,变换成一道彩色的光芒,慢慢地消散。只留下罗殊羽一个人在无尽的谜团中苦苦挣扎——“我现在面对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