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您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
黎悟伏在陶老爷子床榻前,攥着他苍老的手。
“干了件大事,可惜,棋差一着。黎小子,你好像也受伤了?”
“我…我也算干了件大事吧……”
黎悟突然想起昨夜,那道士口中的骂骂咧咧。
‘老不死的……拼命……’
他瞪大了眼睛:
“老爷子,冒昧一问。您该不会,跟神仙打架了吧?”
陶老爷子也眼皮抬起:
“你?”
黎悟心中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物。
陶居敬不淡定了,撑着起身:
“施老鬼的储物袋,怎么会在你那?”
黎悟挠头:“看来,咱俩干的大事是同一件了。”
老爷子目光像是见了鬼,瞅瞅袋子,瞅瞅黎悟,反复多次,旋即大笑。
他边笑边咳,越咳越笑:
“哈哈哈哈哈哈……”
“黎小子!你真有种啊!你厉害啊!施老鬼,咳咳…想不到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你让一个毛头小子结果了。”
“那畜生的尸身呢?”
“只剩一个脑袋了,在袋子里。其他的我用他的炉子给炼了。”
“炼得好…咳咳…炼得好……”
原来,老爷子早就知道,这所谓神仙的真身。
只是为何。
“老爷子,您早就知道那畜生,那…”黎悟看着老爷子糟糕的气色,欲言又止。
“想问我为何没有早点解决是吗?没用的……杀了一个,再来一个。”
“近来青田妖物频出,是那老鬼要进阶了。”
“如果他迈入筑基中期,咱们这小地方,就供不起这尊大神了。若非如此,老头子可能还舍不得这把老骨头。”
黎悟心中有太多想问的了。
“老爷子,难道天下妖物,都是神仙所造?”
“不尽然。”
陶老爷子此时的表情,既是失落,又有解脱:
“莽夫,莽夫啊。你闯祸了。如果信得过老头子我,把储物袋交给我可好。”
关键的书简,自己已经看了,交给老爷子倒没问题。
“施老鬼不是孤家寡人。其实,我当年与他是同门,只是与宗门理念不合,才又回人世。”
“所以我知道,新神仙很快要来了……”
“离开青田吧,你可有去处?”
黎悟没直接回答,问道:“宗门?”
“不可抗衡的地方。你既然看了施老鬼的遗物,有些东西告诉你无妨。天下神仙,皆属宗门。”
“你现在不安全了。宗门很快会来人调查。”
黎悟一边消化着这些信息,一边想着有没有可去之处。
他想起了一个人,每到年中,父亲一好友会来青田拜访。
算算时间也快了。
自己到时可以搭他马车,去灵中郡。
“老爷子,那修仙之法……”
“可修。但你不要放下武道。我给你指条路,镇妖司当差,或者当除妖人。你小子身上秘密不少,以你的身手,这两者应当都不难。”
老爷子说这话时,似乎非常犹豫。
镇妖司,他听过。身手高强的武者,通过考核可加入。
只是县里没有,最低一级的镇妖司,也在郡里。
“镇妖司,可抗衡您口中的宗门吗?除妖人又是?”
“萤火皓月,镇妖司是萤火。除妖人,则是独行侠,负责处理悬赏的大妖,挣钱多,但丢命快,你自己选吧。”
陶老爷子收过储物袋,取出了施老鬼的脑袋,笑了。
然后,竟一口一口将其吃了下去。
一口不剩地吃完后,他颤颤巍巍走到案几前,写着什么。
黎悟没有打扰。
老爷子写了很久。
他目光昏沉,但竟泛着一丝铁汉柔情,似是在回忆什么悠远的时光。
“黎小子,以你之天资,迟早会被宗门注意到。”
“但你的心性,怕是会为他们所不容。老头子给你一个忠告,如果可选,加入散人盟。”
“另外,帮老头一个忙。这封信,替我转交红门,素水。”
黎悟接过信件之后,老爷子就开始咳个不停。
他干净的灰袍,胸口处殷出血来。
做完这一切,他被黎悟扶回床上。
陶老爷子盯着屋顶,愣愣发神:
“几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老身今自由……”
转身望向黎悟,那道身影似乎与许多人重合。
他的儿子,他的徒弟,当年也是这般意气风发。
如今一人都不在了。
“我时间不多了,也就这两日。等会你找陶燕,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
“老头子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您说。”
“老头子,答应教你的。怕是...咳咳...要违约了。但…叫声……师父可好?”
黎悟突然哽咽,鼻腔泛酸。
他深深伏下身,仙神不可敬,对抗仙神者却值得。
“师父。”
“师父。”
“师父。”
“够了够了,你走吧。我累了……”
许久,直到听见房门被扣上,陶老爷子口中喃喃:“老头子,你真自私啊,你还想害死谁……”
陶姐,正在门外不远的地方等着他。
她望着鸟笼里的雀,神情萧索。
见黎悟出来,她将手中包裹递了过去。
“这是老爷为你准备的。你看看吧。”
黎悟解开绳结,里面是参、草,还有一书册。
手册上书:《悍刀/杂录》。
“陶姐,这药?”
“地径参,落血草。参口服,草浸泡。”
两人行至院门。
“陶姐,别送了。你去看着老爷子吧。今后,你有去处吗?”
陶姐惨然一笑,回到院里:“有。你莫管了。”
……
七月二十。
老爷子葬礼之后的三日。
黎父的老友像往年一样,如期而至。
韩飞,黎父老乡,灵中郡常远镖局镖头。
他的行头,正是黎悟想象中,最典型的那类江湖人士。
劲装,佩刀,络腮胡。腰间衔着水囊,但装得全是酒。
中年人的感伤似乎总是很少。
当得知黎父死讯,他也只是笑骂了一句:
“这黎泼皮,死得真快。好人不长命,看来我是那个祸害。”
至于他有没有在什么地方,偷偷抹眼泪,黎悟就不知道了。
青田这个地方,似乎与黎悟的牵扯越来越少。
父亲,母亲,师父都已离去。
自己也该远行了。
城西三十里,是一片野地。
这里是密密麻麻的坟包,青田百姓,死后能葬的,多安葬于此处。
老天爷阴沉沉的,空气湿热的令人烦躁。
好在赏了几丝风。
微风轻拂,吹动着旧人坟前的两束新花。
黎悟静静地看着韩飞,看着他将一碗浊酒一饮而尽,将另一碗喂给土地。
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藏在心头已久的问题:
“韩叔,你为啥老是挑我母亲忌日回来?”
韩飞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也不藏着掖着:
“当年你娘可是十里八乡一朵花,兄弟伙谁不嫉妒你爹。”
“也不知道你娘看上他哪点了,当官的拒了,有钱的不跟,跟个屠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