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小说

第15章:余大飞的哀求

10个月前 作者: 淬吾玉

“没想到这么快便和程兄相见了。”青年笑容和煦,只是和他一身凌乱的服饰以及粘在他身上碎叶一同看来十分不搭。

程煊也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我也没想到在这里能再一次碰见赫连公子。”

程煊不着声色地瞥了一眼随赫连云鸣一同落在树下的那个鸟窝,他面色微妙地开口问道,“赫连公子这是在……晨练?”

赫连云鸣似乎没有听出程煊语气中包含的揶揄意味,反而一脸兴奋地说道,“程兄有所不知,在下路过此处是,忽见树顶上有个鸟窝!于是见猎心喜,忍不住就学着在书中看到的名为‘掏鸟窝’的玩意儿。”他越说越是起劲,更是手舞足蹈起来,“嘿,你别说,这掏鸟窝还真是个技术活儿,我刚才就是一个没站稳才让程兄看了笑话。”

说着他还感叹了一声,“唉,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啊,我竟是不如书中小儿远矣。”

听完赫连云鸣所说,又看着对方那一脸陶醉且顿悟般的表情,程煊沉默了,他一时间竟分不出对方是在鬼扯还是在很严肃地讨论着掏鸟窝这件可笑幼稚且荒唐的事。

他很想呵斥对方是否在戏弄自己,但是从他能感受到的愉悦之情来看,对方的的确确是沉浸在掏鸟窝带来的欢愉之中

沉默的程煊与意犹未尽的赫连云鸣站在一棵树下,久久相看无言。

程煊原本以为赫连云鸣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毕竟能在这里碰见不可谓不巧,但程煊可不信,青峰城这么大,就刚好掏到了自己头上的一个鸟窝?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

可赫连云鸣看上去偏偏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现在只是眼神火热地看向头顶那棵失足掉落的大树。程煊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一个离奇的念头——他不会还要再上去掏鸟窝吧?

果然,赫连云鸣满怀期待地看向了程煊,“不知程兄可有兴趣随我一同试试这掏鸟窝?”

程煊立马抬手抱拳,“本不该拂了公子的雅兴,但程某的确有事在身,恕不能作陪了。”说完,程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而赫连云鸣只是微笑目送,并没有再出言挽留。

就在程煊即将走出这后山时,他心中似有感触,倏忽回头望向赫连云鸣所在的方向。

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程煊眉头一紧,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

赫连云鸣果真回到了那棵大树上,他坐在一处结实的树干上,望着程煊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

“有人送给我一句谶语。”他微笑着,如天上谪仙,不带丝毫烟火气,“泥人入火海,晦日改青天。”

“罢了,相逢即是缘,我今日就送你一场机缘,能不能接得住就靠你自己了。”

赫连云鸣抬起手,在他手中有一颗从鸟窝里掏下来的鸟蛋,他握紧手掌,然后朝掌中吹了一口气,接着奋力一挥将手中鸟蛋朝天空扔了出去。

那颗鸟蛋竟然在半空中就裂了开来,一只雏鸟破壳而出。而这只刚破壳的雏鸟居然拥有了展翅的气力,竟是摇摇晃晃地在空中扑腾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便稳住了小小的身子,朝远处缓慢地飞去。

赫连云鸣从树干上站起,目送雏鸟飞向远方的天际,他放声大笑,双目之中满是振奋神色。

“飞吧!离开这个牢笼,到你该去的地方!”

……

当程煊回到家,正好碰见姑父出门去酒楼做事。他朝余大飞打了个招呼,余大飞热络地拍了拍程煊的肩头,然后带着些鬼祟的笑低声附在他耳边说道,“你姑姑出去帮闲了,这两天都不在家,今天午饭咱爷俩就到满味楼喝点怎么样。”余大飞期待地说,“机会难得啊,你小子记得来,我都打点好了!”

程煊心领神会地点头,满口答应。他知道姑父一直被管着肚子里的酒虫,这不,一看程雨不在家,酒虫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那必须的,一定到!”程煊笑道,“姑父还是喜欢西街那家的桂花酿吧?”

余大飞呦了一声,满意地说,“知我者莫若小煊子啊。”两人这么就算约定好了。

转眼便到中午饭点,程煊提前去西街买了余大飞最爱的桂花酿,然后到了满味楼,他一进门就看见那位跟在岁彦身边的朱掌柜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老余在楼上六号包间等你。”朱义开口道。

程煊道了一句谢,便提着酒上了楼。

他径直找到了六号包间,敲了敲门,便推门而入,余大飞早已张罗好一桌好菜等着程煊和那一壶桂花酿。

“就一壶?”余大飞笑着问道,完全不像在责备。

“当然就一壶。”程煊笑嘻嘻地说,“小酌怡情莫贪杯。”

“一壶就一壶!”余大飞迫不及待地将酒开封,刚下封泥,一股清冽的酒香便在房间内弥漫开来,余大飞用鼻子狠吸一通,满脸陶醉。但这完全不影响他手里的动作——他熟稔地拿起两个酒杯摆好,然后将壶中酒一滴不撒地斟满了两个酒杯。

“来!”他豪迈地拿起一杯,程煊便拿起另一杯。

“多谢姑父今日款待!”

“客气作甚!五年啊,这五年可没人能这样陪我喝几杯了。”余大飞感慨道,“聊得来的酒友倒是有几位,虽然程雨管得严,我也不乏有喝酒的机会,但是啊……”

余大飞顿了一下,“但是那些人都是外人,跟那些外人喝酒的感受与自家人相比是完全比不得。”

他的脸上还是有了一些惆怅神色,这让程煊感到有些异样。

“你姑姑她不能喝酒,所以小煊子你就是我唯一认同的酒友了。”

余大飞接着说道,“喝酒不仅是要看酒,更是要看人的!只有跟自己认同的人喝酒,那才能尽兴!”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程煊笑着将酒杯举向姑父,“不能再是了。”

“好!”姑父激动地一拍大腿,“祝小煊子衣锦还乡,从今往后便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年轻后生了!我余大飞敬你一杯!”

程煊也被余大飞言语中的豪情所感染,“悠着点,这一壶禁不起这样造的!”

“你哪这么多话,喝就完事儿了!”

“好,喝喝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推杯换盏之间已酒过三巡。

余大飞谈起了程煊离家五年间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虽然稀疏平常,但程煊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程煊也添油加醋修饰了一番那五年间发生在总武塾的一些故事,听得余大飞时而惋惜,时而赞叹。

不知不觉中,桌上佳肴已见光盘,壶中美酒也已见底。

两人都自觉吃了九分饱,但更多是因为这一场伴随着酒香的交心谈论填满了他们心中留下的关于亲情的空白。

程煊的脸色倒还好,但余大飞的脸色已经微微泛红,毕竟他只是一个不曾踏足修行的普通人。

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程煊觉得是时候要回家了,他便起身去搀扶余大飞。出乎他意料的是,余大飞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余大飞面色潮红,但眼神坚定,神情严肃地槽程煊说,“坐下,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程煊早有预料,果然还是有事。

看着程煊再次入座,余大飞露出了微笑,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今天这顿饭,其实是程雨暗中应许的,她只是不好开口罢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程煊刚要开口却被余大飞抬手打断,“听我说完。”

程煊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保持了沉默。

余大飞接着说道,“你知道的,你姑姑她的身体不好。”

一旦讲起往事,他的脸上总是有淡淡的悲恸,“这几日一直想跟你说,但是都没能开口,就是怕你担心。她说,你是可能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所以这件事必须得经过你的同意。”

他深吸一口气,“身为丈夫,自然要尊重妻子的意见,她不愿说的话就由我来说。”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顺着你姑姑,就是怕她情绪激动影响到身体,但是现在不是由着她乱来的时候了。”

“这么多年,从揭开你姑姑的那块红盖头开始,我就决定要一辈子陪在她的身边,今后我要让她过上好日子,我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然后陪伴他长大、成人、成家……”

“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故事的人,我能感受到从你姑姑骨子里透出的不属于乡野村妇的气质,当时我就是迷上了她这一点。”

“嘿,她那大小姐脾气谁看不出来啊,哈哈。”

“那时候的我还幻想着,我能不能与这位姑娘共度余生呢?现在看来我都觉得那时候是在痴心妄想,可是命运就是这般巧合,老天爷终于对我网开一面——冰山会为真心所化。”

“我们在你的见证下成了亲,结发为夫妻。”

“那时候的我别提有多高兴。”余大飞眼神迷离,嘴角噙不住笑意,“她一直都是我人生中的最动人的景色。”

“不过……我还是不满足。”余大飞落寞地说着,“我还想要一个孩子。”

程煊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但他不忍心,所以他只能沉默。

余大飞见程煊的纠结模样,他凄然道,“那天,程雨突然问我,如果到了那天,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会保大还是保小。”

“我说我当然会保大,毫无疑问。”

“她听了以后笑得很开心。”

“但是我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天,她一定会抓着我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跟我说要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余大飞说着这里时,他的眼中已经含满了热泪,“她还会说把一切都托付给我,她对不起我,她不是一个好妻子更不是一个好母亲……”

“我太了解她了。”

余大飞抬手擦干净泪水,红着眼眶对程煊说,更像是哀求,“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想要一个孩子,但我更想和程雨一起生活下去。”

“她已经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了,我不能失去她。”

“今天这顿饭的本意其实是她想要征求你的同意,让她去诞下一个可爱的生命,但是我食言了。”

“我……现在只想要程雨好好的。”

余大飞已经泣不成声,“我没用,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我没用,让程雨过得这么痛苦。但我不想失去她,我还想每天让她管住我的酒虫……小煊,我该怎么做啊,小煊……”沉闷的啜泣声刺痛着程煊的耳膜,面前哭成泪人的亲人更是让程煊无所适从,他想逃离。

他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味地逃离,只会导致悲剧。

他像一座雕塑,默然地看着悲伤和自责的姑父。

“我想……如果是你的话,程雨或许能听得进去,或许能让她放下这个念头。”余大飞双手掩面,泪水从指间淌下落在地上,“我在扼杀一位母亲的理想,请你原谅我的贪心。”

程煊惊讶地看着他,接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余大飞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

在他记忆中,这位姑父的背曾经是那么挺拔,但现在也被一些东西压垮了。

为了这个家,他没有放弃过努力吧。

“我来想办法。”程煊只能强打起一个微笑,然后道出苍白无力的几个字。

余大飞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双粗糙的的手掌孔武有力地握紧程煊的双手,眼中满怀希望。他没有道谢,面前的人是他除了程雨以外,最亲近的人,所以他相信程煊一定有办法。

程煊搀扶着余大飞离开了满味楼,回到了家中。或许是酒意的缘故,余大飞到家以后马上就睡去,从中午睡到了晚上饭点,起床为程煊做了晚饭后,又很快去休息了。

程煊却没有。

从满味轩回来后,除了吃晚饭他便没有离开过房间。

没有吐纳修炼,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书桌前,双目呆滞地看着窗外,从夕阳到朝阳。

彻夜无眠。

第二天清早,他推开房门迈出了家,朝这条街的中心走去。

手中紧紧握着一支鱼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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