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秦夫人又带着秦熙去过几回晋国公府,尤氏很喜欢秦熙,说她温婉贤惠,处事沉稳,遂有心撮合,只要沈从简在家尤氏便让人去请他,哪怕说不上几句话,也都要例行公事般过去走一遭。
在第三次看到秦夫人身边只有秦熙后,沈从简同尤氏告假,只说公务繁忙,要搬去署衙住段时日。
秦熙心思细腻,原就觉出沈从简对自己态度冷淡,后本该归京述职的晋国公因北地骚乱暂缓行程,导致她跟沈从简的议亲拖延,她绷紧的心弦宛若被拉抻到极致,经不住一丝风吹草动。
秦夫人不是没瞧出她的焦虑,也曾劝解安慰,但无济于事。
晌午趁秦明景从外头回府,秦夫人特意打听了沈从简的当值时日。
“兴许是你会错意,不一定就是沈从简的缘故。”秦明景翻找出养心园旧图,连头都没抬:“你跟熙熙过于瞻前顾后,虽说是该谨小慎微,可也不能太过紧张,此番推迟议亲分明只是因为晋国公不能如期归京,倒叫你们说的像沈家人对咱们熙熙不满意。
熙熙品行端肃,是最让人放心的孩子,你呀,莫要跟着熙熙胡思乱想。”
秦夫人叹了声:“你说得对,或许是我忧思过度了。”
自打愫愫回京,她便时不时想起三年前吕颂退婚求娶的场景,生怕重蹈覆辙,让愫愫再毁了熙熙的婚事。
为此,她甚至让朱嬷嬷留心愫愫的举动,沈从简不是吕颂,但他终究是男子,是男子就难免被美色所惑。
署衙内生着炭火,官员频繁进出,使得屋里跟屋外一样冷。
沈从简攥了攥发麻的手,目光仔细逡巡着修改后的殿门图纸,而后起身呈送到秦明景案前。
“你倒是仔细。”秦明景看着楹联后的青玉莲瓣,眸中尽是欣赏,“太后礼佛又不喜张扬,恰到好处的点缀才能合乎太后心思,便照着改后的图纸去办吧。”
“是。”沈从简收起图纸,说话间雾气在面前氤氲开来,他皮肤白,眉眼俊秾,素日里瞧着温润柔和,但此时笼在白雾里,便多了些许凉薄之意。
“大人,我听齐管事说,用做殿门梁架的木材都是蜀地进贡的金丝楠木。但据我所知,金丝楠木的产量在前朝便已锐减,仅殿门便需数株百余年以上的桢楠树,若要顾及整个养心园的用量,我细算了一下觉得十分吃紧。”
秦明景点头,右手轻叩桌案说道:“圣上纯孝,为敕造养心园削减了避暑别苑的花销,将本该用到别苑的木料调拨到此,虽吃紧但若精打细算还是尽够的。”
如此,动工后便只能尽量少出纰漏。
傍晚时候,沈从简才赶工制出养心园四季游廊花窗图纸,太后喜欢在水天一色时观赏落日,故而园子引护城河的水形成暗渠,于地势低洼处开凿出小镜池,湖水涌动更迭,常清不浊,四面游廊既能兼顾赏景时雨雪日晒,又能从四个方位领略小镜池的四季变幻,移步异景,很是雅致。
停笔,听到隔壁的动静,沈从简蹙眉。
秦熙又来署衙送饭了。
一连数日,明面上是受秦夫人嘱托照顾秦明景的脾胃,实则每道饭菜都在迎合沈从简口味,尤氏是笃定了秦熙一定会嫁进晋国公府。
沈从简夹了箸,细嚼慢咽后抬眼轻笑:“秦姑娘的手艺真好。”
他声音低缓温柔,听得人心尖一暖。
秦熙捏着绢帕,眸眼微抬,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稳重,但耳朵滚烫到连声音都在打颤:“郎君喜欢便多吃些,如此才不算辜负珍馐。”
沈从简:“劳烦秦姑娘了。”
秦熙看着那双缱绻的凤目,整个人被定住般,少顷才觉出失态,忙低头装作不经意拂过脸颊。
“年前母亲想请秦夫人和秦家姑娘入府小聚,贵妃娘娘赏赐了两支珠钗,让我亲手转交给两位姑娘。”
不待秦熙琢磨出意味,秦明景便答应下来。
沈从简拢着袖中手炉,目光淡淡地凝视窗外,回京这么久,那位秦二姑娘委实安生的古怪,才三年而已,她怎么可能转了性子。
唯一能说通的,便是她被家里管束,轻易见不到自己,如此,便也不能勾搭未来姐夫。
那便没趣了。
冬日天黑的早,何况又飘起细雪,锦葵撑着伞来到廊下,冻得脚趾又麻又痛,她跺了跺脚,那边沈从简掀起毡帘,秦熙红着脸走出来。
车子甫一走动,秦熙羞涩的笑意全无:“愫愫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锦葵如实回禀:“二姑娘最近都在看医书,她叫人出去买了好些药材,从早到晚待在院子里熬药,弄得满院子都是苦味。”
秦熙捏着手指,绢帕在指间越缠越紧:“可记得国公夫人有说起过沈郎君喜医术?”
锦葵怔了瞬,随即摇头:“奴婢记得清楚,国公夫人从未提起。”
秦愫不会无缘无故痴迷医书,她一定有所图谋,难道她已经偷偷见过沈从简,知道他更多喜好?
秦熙只觉口干舌燥,心跳烦乱。
翌日天气转暖,屋檐背阴处的雪化成水滴滴答答落在廊下,秦愫快步绕过,才下台阶便看到不知在车前等了多久的秦熙。
“知道你要去书肆,便想搭你的车一道儿同行,不碍事吧。”
说话间,秦熙瞟了眼对面人。
苍葭色圆领兔毛长裙,斗篷亦是同色豆绿,很是素净,发间只有一枚青玉兰苕圆头簪,俊俏的小脸藏在帽纱下,随风若隐若现。
秦熙打量时,秦愫已然答了她,语气很是平淡。
“不碍事,姐姐上车便是。”
她也没让红蓼搀扶,自己拎起裙摆踩着脚凳弯腰进了车内。
秦熙低头看自己妆扮,从发式到绣鞋无不用心,她相貌寡淡,便用鲜亮明媚的珠钗和衣裳修饰不足,绯色斗篷被吹起,露出滚着金线暗纹的裙摆,领口的雪白狐狸毛扫过下颌,她有点痒,也有点酸。
秦愫方才那眼神,定是在心里讥嘲她,笑她多此一举。
天冷,书肆里人不多,掌柜的伏在案上盘点入库。
因先前写好书单让红蓼送来的,故而掌柜听说是来取书,便赶忙吩咐小厮去后头架子上翻找。
“姑娘是大夫?”
“我不是大夫,不过是喜欢,跟着学了点皮毛而已。”秦愫接过书来,翻看了几页后抬头,隔着帽纱问,“有没有浅显易懂的,比如药膳类书籍。”
“有的,姑娘稍等片刻。”
掌柜忙疾步走到隔断后的架子上,取出置于高处的厚厚一本,“放的久了,有点脏。”
他抬手用袖子仔细擦去灰尘,小心翼翼放到案上。
秦愫不在意,打开来匆匆看过后便付钱一并带上马车。
不多时,秦熙也回来了,锦葵跟在身后抱着一摞书躬身将其摆放在案上,这才退出去,从外将帘子盖严。
“怎突然想起要买医书?”秦熙盯着她擦拭书扉的手,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