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时候,伤者比死者更容易动摇军心!
黄猗在颍上有万余兵马,这死上百来个兵并不会对军心有太大的动摇,可若伤个几百个兵,这哀嚎声会让闻者心慌,生怕自己就是那个伤者!
尤其是被视为走卒的,被竹箭伤了可没有药物去止血止痛,只能自己强忍!
一连三日,射往黄猗军营的竹箭近十万支了,密密麻麻的竹箭落在黄猗的营寨中,袁兵惊慌的情绪,逐渐在黄猗军中漫延。
而在郑牧的帅帐中,沙鼎地图摆在正中间,地图豁然是黄猗的营寨部署,楼樐的作用不仅仅是设置弓箭手射杀敌军,亦是为了瞭望敌营虚实。
“黄猗熬了三日,退到了营寨的东部,西部的寨门处,几乎没有了袁兵留驻。再过几日,黄猗必然会另择地势立寨。可黄猗若另择地势立寨,不仅这苦心多日建的坚寨便宜我军,仓促立的寨也不难攻下了。”负责哨探的曹性,语气兴奋,从未想过攻寨还能用这样的方式。
宋宪、侯成亦是眼神激动。
在跟着吕布的时候,遇到这等营寨都是采用的强攻,从未想过还能堆土山、立楼樐。
想到那群民夫,宋宪等将也是颇有感慨,这群全部改姓郑的民夫,在堆土伐竹的时候,一个个干劲十足,跟以往在兖州强征的民夫,精气神完全不一样!
一个强征,一个自愿,这精气神自然是不一样的。
郑牧在汝阴聚拢流民屯田开渠,待遇比许县屯田的黄巾流民有过之而无不及。
主打就是一个真诚和让利!
流民得了利,这精气神自然就不同了。
再有郑牧“常胜”的战绩在,民夫的胆子自然也就大了。
这些民夫中,还有一部分是张勋败阵后留下的走卒,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跟着一个“常胜”将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不仅不用送死还有钱粮拿,在这走卒的眼中郑牧简直就是“大善人”。
反观张勋,那就是不当走卒当人看!
郑牧将一柄标注了“火”的旗子插在了黄猗的营寨中,轻笑下令:“今夜有西北风,换火箭吧!近十万支竹箭,足够令黄猗惊惧了。”
这些竹箭在用的时候就已经烘干过,这几日又未曾下过雨,黄猗营寨中近十万支箭就等于一堆可以点燃的干柴。
西北风一吹,火势浓烟就会往黄猗的营寨东部漫延,能不能杀敌且不说,黄猗必然是会受到惊吓的。
一听郑牧要放火箭,众将的表情更兴奋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晃,盯着沙鼎地图黄猗营寨的东部路径:“三日箭雨,黄猗必然胆寒,若骤然遇到大火,定会误以为我军劫营。末将以为,可在黄猗营寨东部的这三条道上,各置伏兵五百人,必有斩获!”
鲁肃在汝阴,帐中诸将中读书最多的就是徐晃,徐晃加入郑牧麾下也快一年时间,这段时间的苦学也有了成效。
郑牧抚掌轻赞:“公明之谋,与本将不谋而合。此战若胜,公明可迁为功曹史,助子敬掌军中文武事。”
徐晃大喜:“末将愿亲往道口设伏!”
宋宪等将颇有羡慕,冠军将军府的主簿和功曹史因为缺人,故而一直由鲁肃兼任,郑牧也明确表示过主簿和功曹史会从众参军中委任。
但众参军大部分都只会厮杀,哪里会懂主簿和功曹史的事。
虽说有羡慕,但宋宪等将并无嫉妒之意,徐晃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论武勇也仅次于典韦和许褚,如今又能料敌用计,若计策成功,被委任功曹史也是理所当然的。
郑牧嘉奖了徐晃的武勇和谋略,同意徐晃亲往道口设伏的请命。
夜。
西北风起。
黄猗在将兵马后撤到营寨东部后,心中稍安,这个位置是不会被箭雨覆盖的;桥蕤亦是心中暗呼侥幸,幸好当初规划营寨没有偷懒,否则整个营寨都得被箭雨覆盖。
“三天没睡好了,今夜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张勋没有想太多,将甲胄一扔倒头就开始打呼噜。
黄猗三将如此,营寨中的万余袁兵亦是如此,这三日被箭雨的恐怖支配,就没有袁兵不惊惧的。
很快。
营中就响起了呼噜声。
就连巡夜的袁兵,也忍不住疲倦昏昏欲睡。
“咦,楼樐怎么会有火光?”一个巡夜的袁兵愣愣的看着楼樐上逐渐增多的火光,猛然想到了什么,惊呼起来:“火,火,火,是火,是火箭!”
但这声惊呼很快就被巡夜的将官给喝斥:“火箭又能如何?本将站着不动,这些火箭也射不到本将的头上。”
袁兵侧头一想,似乎是这么个理,普通的箭矢都射不到这么远,火箭就更不行了。
不怎么聪明的巡夜将官,压根就没想到这些火箭的目的不是为了烧袁兵的营帐,而是为了那近十万支烧密密麻麻的竹箭!
三日时间,近十万支竹箭的覆盖频率,黄猗根本不敢派遣士兵去移开竹箭,当火箭落下,这些竹箭的最终使命也达成了!
“怎会如此!”巡夜的将官目瞪口呆的看着被点燃的竹箭,西北风一吹,风借火势,火助风威,这黑夜中骤然燃起的大火,让巡夜的将官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咚咚咚咚。
铜锣声急促的响起。
“贼兵劫营!”
“贼兵劫营!”
“贼兵劫营!”
一个个巡夜袁兵竞相奔走,呼喊“贼兵劫营”,如一群眉头乱窜的老鼠一般。
睡梦中的黄猗、张勋和桥蕤被惊醒,又看到营寨中那唬人的火势,脸色尽皆变得惊恐。
“撤,快撤!”
黑夜中只见大火和嘈杂声,黄猗甚至连有多少人来劫营都不知道。
三日的疲惫和惊恐,再加上这忽如其来的大火,直接崩掉了袁兵的士气,这慌乱中又有不知道多少人在助长恐慌气氛。
一传十,十传百,传到黄猗耳中都变成了“贼兵三万来劫营”了。
简单来说,黄猗这万余袁兵,炸营了!
慌乱中,黄猗、张勋和桥蕤各自向营寨外奔走,但营寨外传来的喊杀声让黄猗更是惊恐,纷纷夺路而逃。
黄猗运气不好,奔走途中直接遇上了徐晃的伏兵。
“冠军将军麾下参军徐晃在此,黄猗狗贼,速速投降,免你一死!”徐晃拖着开山斧,直奔黄猗的将旗。
黄猗大惊失色:“这里怎会有伏兵!”
黄猗不知道的是,郑牧准备了二十余日才开始进攻黄猗的营寨,这期间早将黄猗营寨后方的道路给探明白了。
颍上又不是隘口,黄猗又死守不出,绕到黄猗营寨后方设伏并不困难。
但徐晃可没闲情逸致跟黄猗答话,一斧一个袁兵,吓得黄猗勒马就跑,但徐晃既然见到了黄猗又岂会让黄猗逃走,随即张弓搭箭,一箭射中黄猗的背心。
可怜的黄猗,这国戚的美梦还没实现,就死在了徐晃的手中。
张勋和桥蕤亦是艰难。
通往寿春的三条路都有伏兵埋伏。
但比黄猗好的是,黄猗遇到徐晃的时候身边不足百人,而张勋和桥蕤好歹还有千余人。
黄猗只是奉袁术令来颍上,身边的亲卫不多,张勋和桥蕤是统兵的战将,混乱中能拉走的兵马自然会更多。
虽说有人数优势,但张勋和桥蕤的兵马士气早就降到了最低,被伏兵一阵冲杀后,张勋拼死逃走,而桥蕤则是被典韦生擒。
郑牧用兵,不动时如山岳一般沉稳,动时如风雷火一般凌厉。
二十余日的准备,就为了能一战破寨。
当黄猗的颍上营寨火光散去,郑牧也策马来到了黄猗的颍上营寨,临近天明,典韦徐晃等将纷纷带着各自的战利品来请功。
徐晃有献策的功劳,又斩杀了黄猗,郑牧当即就践行了诺言,以徐晃为冠军功曹史,协助冠军长史鲁肃处理冠军将军府文武事。
典韦则是押着桥蕤来见郑牧。
桥蕤的目光落向黄猗的首级上,整个人都呆住了。
倒不是桥蕤贪生怕死,而是桥蕤心中泛起了悲凉,黄猗战死,袁术必迁怒桥氏,桥蕤担心的是叔伯妻儿女等亲族会被袁术问罪。
“求速死!”桥蕤的语气多了几分颓然。
若黄猗未死,桥蕤还是有生的想法的,老老实实的当个俘虏亦或者假意投降,伺机返回寿春。
可如今黄猗死了,本就损兵折将的桥蕤又如何能有生还的希望?
郑牧没有立即将桥蕤推出斩首,而是饶有兴致的询问:“袁术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心甘情愿的要对袁术效死?”
桥蕤不答。
什么好处?死了家人就能少受连累,这就是好处。
郑牧见桥蕤不答,遂猜测道:“你不说,本将也能猜到一二。黄猗是袁术的女婿,如今死在了颍上,你即便逃回去也难逃一死,还会因此而牵累族人家眷。可若宁死不降,袁术或许会感念你的忠义饶了你的族人家眷。”
桥蕤心中震撼。但死志未改:“将军既然猜到桥某心思,何不速杀?桥某既然兵败,杀刮任由处置,但凡蹙个眉头就称不上庐江豪杰。”
“不急!”郑牧看向桥蕤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牧部署了三路伏兵,黄猗被斩,张勋逃走,唯有你桥蕤被生擒。”
“容本将猜测,张勋回到寿春后,会如何推脱责任呢?譬如桥将军畏战不前,导致张勋在汝阴战败;譬如桥将军提议让黄猗来颍上,导致黄猗死在颍上。”
“若袁术再得知桥将军未死,亦或者本将故意放出消息桥将军已经投降,桥将军在寿春的族人家眷,想必在劫难逃了。”
桥蕤脸色大变。
因为郑牧猜测的几乎跟事实是一样的,因为桥蕤要固寨自守,故而张勋只能孤军去打汝阴,而黄猗来颍上也的确是桥蕤提议的!
张勋只需要略微的添油加醋,就足以将责任全推到桥蕤身上。
这个时候,袁术再听到桥蕤叛变投降的消息,必然会迁怒于桥蕤的族人家眷!
“将军想问什么?”桥蕤收起了求死之心,目光复杂的看向郑牧,既然郑牧肯对一个被擒的败军之将说这么多,必然是有想要问的。
郑牧见桥蕤识趣,遂笑道:“桥将军痛快人,牧又岂能失了礼数。给桥将军松绑!”
典韦抽出短戟,将捆绑桥蕤的绳子割断,桥蕤揉了揉被绳索勒得酸疼的手臂,静待郑牧的提问。
“桥将军可知道,袁术称帝的具体时间?”郑牧见桥蕤识趣,遂直言而问。
桥蕤摇头:“罪将不知,我等只知道袁公有称帝之心,但具体何时称帝却不知情。”
“谁有可能知道?”郑牧又问。
桥蕤想了一阵,道:“河内人张炯,此人是袁公帐下谋士,曾以符命游说袁公,必然知晓袁公具体的称帝时间。”
张炯......
倒也有可能。
想到这里,郑牧又问:“桥将军,倘若本将放了你,你可愿替本将擒来张炯?”
桥蕤吃了一惊:“将军就不怕罪将去而不返?”
郑牧大笑:“若桥将军自信不会受到袁术责罚,亦或者笃信袁术称帝建号就能横行天下,本将就当看走了眼,误将蠢材视为俊杰。”
桥蕤沉默。
孤身回寿春而不受袁术责罚,桥蕤都不敢这般想。
至于袁术称帝建号就能横行天下,想到袁术在徐州战败,而袁术麾下除了孙策外能战的大将,又被郑牧在颍上击败三个,一死一逃一被擒。
横行天下?
桥蕤内心动摇了:“袁公麾下,尚有孙策。自东城被将军击败,孙策知耻而后勇,如今荡平了吴郡、丹阳郡、会稽郡和豫章郡不服袁公的势力。孙策如今拥强兵三万,若袁公召孙策回寿春,必要再跟将军分高低。”
郑牧笑意更盛:“桥将军,你的情报太落后了。孙策虽然占了四郡,但却跟袁术不同心,在攻打颍上前,孙策的使者就已经到了许县,陛下封孙策为明汉将军、乌程侯、会稽太守。明汉,弃暗投明,弃袁投汉。”
“孙策能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平定四郡,麾下必有智谋之士辅佐,桥将军不如猜猜,倘若袁术称帝建号,孙策会不会改旗易帜,立反袁术?”
桥蕤的脸色再变:“孙策竟会遣使去许县?”
郑牧又道:“难道桥将军以为,孙策跟你一样蠢,有许县的天子不尊奉,去尊奉一个屡战屡败的袁术?江东四郡都是孙策打下来的,袁术拿什么去笼络孙策?难道就凭借袁术手中的传国玉玺?然而这传国玉玺本就是孙坚在洛阳得到的,如今被袁术抢了去,孙策又如何会没有怨言?”
“袁术就如同坟墓中的枯骨,虽然穿了绫罗绸缎又有珠宝陪葬,但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了。若非本将想给袁术送份大礼,又岂会在这劝降?”
“本将的耐心有限,是继续替袁术效力,还是替本将效力,你能考虑的时间不多。”
郑牧对孙策的分析,彻底击溃了桥蕤内心的最后一丝迟疑。
若孙策不助袁术,就凭袁术九江郡和庐江郡的势力,如何去横行天下?
“罪将桥蕤,愿为将军麾下一走卒!”桥蕤不再坚持。
继续跟着袁术,不仅桥蕤得死,桥蕤的族人家眷都得死,想活下来且保全族人家眷,唯有效力郑牧这一条路!
“好!”郑牧抚掌起身,扶起桥蕤,豪言而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桥将军肯尽心办事,过往罪事,本将都担了!”
郑牧没有食言,不仅放了桥蕤,更承诺会对外宣称斩杀了桥蕤跟黄猗,以助桥蕤暗中行事。
待桥蕤离去,宋宪忍不住道:“将军,桥蕤未必可信。”
郑牧不以为意:“本将不在意桥蕤是否会真心投效,只要他能擒获张炯,替本将探得袁术称帝的具体时间就足够了。速将投降的袁兵都聚集起来,本将留有大用。这份大礼,本将得亲自送到袁术手中啊!”
袁术称帝建号,是对汉室威仪的一次沉重打击。
这跟张举、阙宣等自称天子的伪帝影响是不同的,袁术那四世三公袁氏嫡子的身份,让称帝建号的影响力空前的深远。
这让争雄的诸侯,都滋生了“天子我当我也行”的想法,而各州郡的世家豪族也纷纷有了拥立新天子的想法。
以至于到了最后连孙权都敢称帝!
而郑牧要做的,就是打击袁术称帝建号的影响力。
袁术以符命“代汉者,当涂高也”和象征“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来给称帝的天命,郑牧则是要去打破袁术称帝的天命。
大汉尚在,汉将尚在,岂容叛逆贼臣行叛逆之举?
张勋仓皇逃回寿春。
袁术惊闻颍上失守女婿黄猗被斩,当场就要将张勋叉出去砍了,若非长史杨弘相劝,张勋都成死人了,为求活命的张勋,如预料中一般,添油加醋的将罪责都推脱到了桥蕤身上。
袁术盛怒之下,也未去考虑张勋是否有构陷桥蕤的嫌疑,当即下令将桥蕤的族人家眷全部缉拿下狱。
暗中返回寿春的桥蕤,惊闻族人家眷都被下狱,心中那仅存的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宋宪的怀疑没有错,桥蕤在离开的时候并未准备真的效力郑牧,而是想趁机带着族人家眷南下去投孙策。
桥蕤还是想得太天真了,袁术需要对这次战败寻一个替罪的,张勋暂时不能杀,桥蕤又传闻死了,自然只能拿桥蕤的家眷下狱了。
不仅如此,桥蕤还被冠上了此战失败的主要责任,理由也如郑牧猜测的一样,畏战不前导致张勋进攻汝阴失利,妄言“郑牧非黄猗不可战胜”以至于黄猗身死。
“袁公,你还真是薄情啊!”桥蕤见袁术如此薄情寡义,心中更是凄凉。
对于袁术而言,本就看不起桥蕤这样的出身,用桥蕤是在给桥蕤立功的机会而不是欣赏桥蕤,如“嗟,来食”一样。
只不过桥蕤一厢情愿的自认为效忠袁术,袁术就会觉得自己忠义。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桥蕤来到了张炯的府邸。
张炯虽然是袁术的谋士,但其实不会出谋画策,能当袁术的亲信谋士只因为张炯会用符命之说去忽悠袁术,而恰巧,张炯又歪打正着的说中了袁术的心事。
袁术高兴了,对张炯自然是赏赐丰厚,美人金银应有尽有。
张炯更是自称天师,将袁术赐予的美人都封为仙妃,一副以神仙自居的神棍样。
桥蕤曾多次出入张炯府邸,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张炯的内院。
看着脖子上横着的短刀以及桥蕤的面貌,张炯失声而叫:“桥蕤,你不是死了吗?”
桥蕤冷笑:“的确死了,但天帝怜本将死后还要蒙受冤屈,许本将七日还魂日。张炯,你若想活命,随本将出城!”
张炯本就是装神弄鬼的高手,很快就明白桥蕤未死,但张炯只是个文弱术士,知道反抗是没用的,遂佯笑道:“桥将军,有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