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偌大天幕下,血染的影子弓着身,凝视昏迷中的黄衣少女。
他的脸貌不惊人,身着粗布衣衫,带着种天然的亲切和善,跟任何一家客栈里任何一个伙计并没什么不同。
沾着饭菜油渍的手刺进少女背心,仿佛攫取甘霖仙露般,贪婪地吸吮精气,“伙计”脸上露出飨足的神情。然而片刻后,这神情变成了恐惧。包裹周身、熊熊燃烧的冰蓝火焰,令他尖声悲鸣着,炼化为一块残破铜片。
铜片巴掌大小,背面锈迹斑驳,正面却光洁如新,看上去像是铜镜的碎片。
“任这傀儡兴风作浪,却不肯现身一叙。”
银发狐妖拨弄着指尖蓝焰,轻笑道,“堂堂魔界右护法,竟是此等畏畏缩缩的鼠辈么?”
“礼数不周,教公子见笑。”
镜面中闪现一个紫色丽影,女子音色妖娆,“紫昙愚钝,不知何处未曾留心,反被识破?”
“世间幻术要瞒过在下,尚需一件厉害的法器。手帕、木剑、那寡妇身上,除去呛人的胭脂味,还残留着腐败千年的铜臭。”
千年皇陵的殉葬品——紫昙镜,聚集了龙脉风水、地底阴气、无辜受戮的宫人和工匠们的怨灵,炼化出洞察人心的魔。习幻术,擅谋算,冥渊魔尊的右臂,三界传闻中最阴险的女人。
“久闻右护法美若天仙,连九天神女也自愧弗如。”
赤金眸中泛起一丝戏谑,月明夭续道,“可谁晓得,美娇娘的真身,实则是破铜烂铁呢?”
“公子好手段,紫昙惭愧。”镜中女子咬唇,神色微愠。
“哪里,是在下受教。依鸭子潭船家道,去年端午,正是这傀儡陪着新丧夫婿的可怜寡妇游湖,游着游着却成了跳湖。”
那桃妖为了救人,只好当众现出妖身,又得其相助自镇妖符下死里逃生,终于修成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莲子糕、夜袭、血手帕、周府桃树……明暗交织的种种线索,不是疏忽,而是引诱鱼儿的钓饵。
“右护法素爱观赏凡尘轶事,居然纡尊降贵,亲手炮制血案。”赤金眸微眯,慵懒中散发着寒意,“究竟是紫昙镜内三千世界不能自足,亦或是……另有深意?”
“女儿家解闷罢了,何足挂齿?”镜姬矮身福了福,语气恭谨,“扰了公子雅兴,紫昙心下有愧,他日定当登门赔罪。”
“想走?可以啊。”
银发狐妖孩子气地摊开手,指尖蓝焰闪着冷光,“且将元神留下。”
“公子诚心挽留,紫昙亦有不舍。”
一抹诡谲的笑浮上镜姬的唇角。她的双眼却似脉脉秋水般,望向血泊中的黄衣少女。
“但不知……那位映姑娘精气耗竭,还能撑多久呢?”
看似不着边际的话语,却意外地得到了回应。
冰蓝火焰微妙地迟滞了片刻。
当它再度燃起时,镜中紫影已尽消散。失去宿主元神的镜片如脱线的风筝,掉落在月明夭的掌心。
纤长玉指略有不甘地,将它缓缓碾碎为齑粉。
“啊……”
千万里外的高台之上,真身受损的魔姬低声呻.吟,抬袖拭干唇角血迹。她的眼前竖立着一面巨大的八角菱花铜镜,光洁镜面映出斜斜云髻和髻上簪着的金步摇。绛紫宫装爬满华美凤纹,自高台顶端流泻至阶底。
“真冷淡呢,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分明是哀怨话语,却满含着娇嗔爱意。
“几个小喽啰,值得如此大费周章?”近前铜柱上盘绕着的巨蟒游弋而下,化成乌衣黑发的男子模样,闷声道,“你该不会被那狐狸的美色迷惑,看上他了吧?”
镜姬眉尖微挑,“哦?是又怎样?”
乌衣男子眼中登时染上戾气,“你若爱他,我便去毒死他。”
“这话说得倒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涂了蔻丹的食指指尖抵着男子的额头,镜姬娇声道,“不过,我爱上的是冥渊渊底那一位。这可如何是好呢?”
“你……”
仿佛同时遭遇了极大的恐惧与屈辱,男子的脸唰地白了。喉头用力滚了滚,终究吐不出剩下半句。
“瞧你这副模样,莫不是当了真?”镜姬以袖掩面,嗤笑道,“你倒不如安分些,将那一位吩咐的事办妥。不然啊,只怕是……有去无回。”
乌衣男子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很久没有过了呢,这样的角色。”
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和身后缓缓关闭的重重殿门,紫衣魔姬暗自低语。
“月明夭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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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某个让人特别怀念的仲夏夜晚,空中漂浮着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