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赶在天黑前下了山,愈是近城门,就愈能感受到寒夜中非一般的混乱压迫,像万箭上弦,齐齐对准我。
“祸不单行,接二连三,古人诚不欺我。”我无奈一笑,与李源挥挥手,“回国那天,我会为你送别。”
“好。”他点点头,半点不犹豫地转身回了驿站,大雪扫过他衣角,一路跌跌撞撞随他去了。
城内此时官兵大肆搜过,长刀梨花枪驱赶各路百姓,仅仅一日,便人心惶惶。
我不认为他们是在搜我。
随便抓了个看起来好说话的小伙询问:“小哥,这是……”
“戚五公子抗旨休妻,御林军正满城找他。”
戚廉怎会休了穆玉?他俩不是……早就认识了么?
秦恒连一定十分暴怒,阿爹刚去,戚府立马休妻,这是狠狠打穆府一耳光。
“姑娘?姑娘?”
“噢,甚歉,多谢。”我松开他的袖子,他面色微红地跑开了。
天边卷着一线幽蓝,最后沉沉落下,大夜再次降临。腾玉城此时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御林军留守司一齐出动搜人,就连戚府的家丁都出来了。
这年果然没法过了。
深深看进一条长街里,尽头处是穆府。
倘若一切混乱无法阻止,那便择其一,坚定不移地走,不论对错好坏,至少此刻,我想做。
后脚跟一转,脚尖一踮,朝穆府走去。像往常回家一般,两个月前出门,我安然归来。
穆府之外,边边角角里,甚至屋顶,都有许多盯梢的,里边也就娘亲王氏两个弱妇人,也不知有甚么好盯的。
大门依旧关得严实,仿若与世隔绝。
才踏上石阶,背后眼神犹如针刺,我拔下玉簪反身一掷——一声错愕咽气,闷声倒地。
“回去告诉你们家大人,戚府侮我穆氏,势必要给一个交待。大冬天的盯看甚,吃饱了撑的么,进府上来歇歇脚如何?”我冷眼扫过那群人,转身拉住门扣,一下一下敲着。
身后一阵窸窣乱动,转眼就清静了,当然,还有几个死不甘心的,无需在意。
一阵门闩扣动,里头探出个人来,见到我一惊,磕磕巴巴指着:“七七七……姑娘?”
“没见过我么?”我打趣,推开门踏了进去,极为熟悉的庭院,梅树、廊道、假山,随处可见的刀枪剑戟。
“七姑娘……您?突然回来……”穆远良反反复复顺气,“实在太险了。”
“险?”我阖眼,“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处了。”
就算是尉迟侯府,也不能保证我下一刻是死是活。
“七姑娘。”穆远良低低唤了一声。
“去戚府,把玉儿带回来,戚府若不放人,就放他们点血,穆府可不是好欺负的。”我果决下令,反正都乱了,就不怕再乱一点。
“是。”他应声,末了沉吟着,“今儿平世子来过,找您。”
我挑挑眉,咧嘴一笑,轻快道:“平王府跟咱们可没关系,别走得太近,惹了一身骚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后他来,都把门关好了。”
“……那,他要执意闯进来?”
“打回去啊,穆府这么多护卫都是摆设么。”我理所当然道。
“噢。”
“顺便给备热水。”
理了理衣襟,放下兜帽,捋捋长发,嘴角用力翘起,如同往时,提裙踏过游廊,迈二门,进厅堂,像平常一样冷寂,空无一人。
徘徊一阵,踱步回了院子。
两月未归,但还是打理得干净,门房窗户贴上了窗花,廊道垂着红灯笼。
进屋,火折子点亮灯,又将香炉给点上,熟悉的白芷香散开。
屋内不落一尘,太妃椅上还放置出门前随手搁下的书,入目便是“客情成鹤梦,人迹似流萍”的诗句。
“七姑娘,热水备好了。”
“嗯。”
一身疲累尽数融进温热的水里,闭目仰躺在浴桶边缘,有一双手在细细为我洗发,不是阿茫,我知晓。
“娘亲,还怨么?阿爹走了。”我微微睁眼,娘亲坐在我身后,乌发不知不觉白了,眉目逐渐浑浊,一圈圈的,让她看起来异常沉静。
“更甚。”她仔细冲洗着,松弛柔软的掌心扫过我额头,轻搓鬓角,有那么一刻,她眼底凝聚泪光。
作为楚国长公主之嫡女,她满心欢喜嫁过来,可两国关系一崩坏,她从正妻降为妾室,那也就罢,另一个女人还占了她的位置。她一边念想,一边埋怨。
此后,更甚。
我握住她手腕,揉着那层软皮:“百年后,阿爹身边只有您。”
热气氤氲,她眼眶微红,终是有了点暖色,抿开一个笑来,纵然老去,所有人都没她风华绝代。
“想做甚么就做罢。”她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