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下巴枕着双臂,“只是对不住大姐。”
娘亲轻重有度地给我搓背,顺道压了几个穴位,疼得我险些叫出来:“这里积淤太多了。”
重重吸了几口气,疼痛缓过以后清爽畅快。
“但我想她在宫中也是不欢喜的,她就是为了跟阿爹赌气。”我哼哼着,“娘亲,我觉得圣上有点疯了。”
“疯了?”
“嗯,依照他的性子,万万不会修建吊桥的,他不是提倡君臣百姓共乐么?此之前,允许百姓在腾玉宫前买卖,盘查过关了甚至能进宫前广场。”我闭眼回想着,“而这回,吊桥也就算了,死了这么多人,那些难民还被拉去午门斩首,做法实在是……”
“人都是越老越糊涂的。”娘亲道。
“大抵是。他可能也怕平王归来,”我扭过头,“您说,平王真的会归来么?嘶——疼疼疼,您轻点……”
“转过去别动。”
我撇撇嘴继续趴好:“他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想扶持姚双全?”古古怪怪呼噜一声,“这不是疯了是甚?留守司这路货色算哪根葱。”
许久不见她应声,我疑惑唤了唤,她这才道:“平王归不归来我不知,但别败了穆氏。”
“这我明白。”沉了沉气,“南慕公子虽看着是圣上的人,其实并不是。娘亲,我斗不过。”
“活得比他久一点,就斗得过了。”娘亲的声色带着这年纪特有的低沉微哑。
“您这话说的……”我一阵无言,“他既然站定平王,我也……”
我默然收声。
“你这犹豫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不如昭儿朗儿果决,更不像你爹。”娘亲从后颈开始,顺着脊椎一路扭搓往下,三指力度适中,舒服得简直都忘了说到哪。
眼皮子有些沉,只想蒙头睡上一觉。
“起来,保不齐明早结成冰棍子。”娘亲嗔着,将我提起来,惹得我一激灵,睡虫都冻死了。
“……”
“娘亲?”一时寂静突感不适,我晃晃脑转看她——她目光停在我身上,逐渐逐渐软下来,蓄满泪珠。
我踏出浴桶,伸手扯过长巾将身子裹起来,有些仓促,又强忍着,字句斟酌,说的缓慢:“都……过去了。”
那些深而细的刀伤结成疤,像蜈蚣攀覆在上,终日啃噬我的悔恨怨念而生。
落地铜镜里,映着我一身白衣,原来眉眼轮廓只消一瘦下来,就会变得深邃清晰。
“过来擦擦头发。”娘亲在身后唤着,我含糊点头,擦干身上的水滴换了里衣,爬到床榻横躺好,脑袋枕在她腿上。
床边炉火暖红她的脸,平白让她年轻不少,依稀可见当年楚国第一美人的风采。
我侧了身子,将脸埋进她怀间,反复吸气,把这两月缺失的全都补回来,温情的暖、馨甜的香,用来填埋那些疼痛,有关阿爹阿茫的离去、穆昭穆玉的愧疚,对秦飒的不公,还有对尉迟容那点酸涩又窃喜的心思。
我不知何时睡去的,总之前所未有的安稳,醒来时是被外头细微的动静惊到的。
外头天未亮,娘亲还睡得很沉。
我缓缓从被褥里移出来,悄声跳下床,穿了衣裳,仔细屋内的桌桌凳凳,看看门边的时辰漏子,不过三更天。
朝手心呵了口气,出了院子,绕过前厅。
“七姑娘?”穆远良见到我,一阵惊讶。
点点头:“是玉儿回来了么?”
“是,按您说的放了点血,没闹人命。”穆远良低声,“八姑娘闹得厉害,索性给她吃了点药,睡了。”
“知晓了,歇去罢。”
“诶,是。”穆远良作揖,又道,“七姑娘也回屋罢,大夫人在那守着。”
我挥挥手,靠立在庭前,眼前一片白,飞雪簌簌从高空洒下。
“七姑娘。”耳边一声嘘唏,阿梓正在我五步之外。
“伤口可还疼?”我反问,看她摇摇头,当下笑笑,“不疼就不疼,还得来禀告一声么,我没糖哄着,回屋去,要吃糖等二哥回来买。”
“您……”她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微微撇过头。
“作数啊,说过的都作数,右相义女不成,咱们还有左相,还有大理寺卿,再不行就封个县主郡主。”我出言调侃,“明儿就进宫讨要一个,不给就坐地哭。”
她抿了抿嘴,终是笑出声来:“七姑娘面皮子依旧厚比城墙。”
“过奖。”我微微颔首。
天亮以后掐着下朝的点,我遵从我说的,仔细打理好进了宫,崔启引我进了御书房偏殿候着,一进殿,便看见个熟悉的人——
一时间我恍然大悟,所谓伤痛愁苦,之所以挥之不去,是因为还没遇见一个能轻而易举将其取代的人。
抬眼对视的一瞬间,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有那么点赞许的意味。
一见喜欢,见即欢喜。
我微微作揖:“南慕公子。”
“穆七姑娘。”
有些东西,是能够不谋而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