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洪都上空,弥漫着漆黑的乌云,逐渐浓郁,随之扩张,隐隐约约间,似乎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仿佛要将这座城市吞噬掉。
古籍有云: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此刻的黑云不外乎有摧城之势,洪都的每一处仿佛失去了太阳的庇护,饶是灯火通明,依旧在这昏暗的世界显得渺小。
黑云在云层中翻涌着,伴着沉闷的低吼,忽而一道紫光乍现,洪都的城市轮廓才清晰片刻。
紫色闪电自云层中降下,蜿蜒不尽,炸出无数火花,在那一瞬间的明亮中,暴雨虽无,紫色雷光却有倾盆之势。
“杜乾,你们洪都的生存环境这么恶劣吗?”
洪都一中的某间教室里,随着窗外的天光乍现,一位女生的俏脸被雷光照的惨白,似是有些惊吓。
教室里门窗紧闭,点着微弱的灯光,但头顶摇晃的吊扇还是在传达着窗外大风的怒吼。
女生声音颤颤的,有些惧意,不由得伸出嫩白的小手轻轻拉住同桌的衣角。
“杜乾……”
男生微微瞥了她一眼,并未开口说什么,他转头看向窗外,昏天黑地,雷龙肆虐,如此一副如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并未在男生心底掀起一点波澜。
他只是扭过头,微微抬了抬眼镜,继续低头做着题。
女生看他毫无反应,打心底的来气,嘴上嘟囔着一句“木头”,然后身子又微微朝杜乾靠近了一些。
女生没注意到的是,其实不仅是杜乾,班上大多数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虽不如杜乾那般沉稳,却也比她更镇定。
“万夏,没事的,你刚转学过来不知道,咱们洪都每到这个季节就要来上这么一场雷暴雨,习惯了就行。”
“对呀对呀,听老一辈的人说,是锁龙井里的蛟龙出来祭祖才下暴雨。”
其他同学不知是看女孩有点害怕,还是看两人气氛不太对,纷纷出来打圆场,安慰着她。
女孩名叫万夏,是一个星期前转到洪都一中的转学生,听说是从大城市来的女孩,估计没见过这等恐怖的景象。
“锁龙井?蛟龙?!”
万夏一听,眼睛明亮了些,来了兴趣,刚刚因为雷暴而受到的惊吓也散了几分。
周边的同学听到这个话题,也加入了进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讲述着自己从老一辈那里听来的传说。
“听我奶说的,这锁龙井是明朝时候刘伯温下令建造的,听说是要锁住咱们九州大地的龙脉!”
“欸,我大姑可是说这是当年许真君为了我们洪都的福祉,为镇压为患一方的蛟龙而设。听说她太爷的二舅姥爷的小叔子是当年帮许真君拉锁链的!”
“谁建的我不知道,不过据说当年倭国那帮王八蛋就是因为在开锁龙井时听到了龙吟,被吓的屁滚尿流,逃出了洪都。”
七嘴八舌的,大家越说越激烈,个别同学辩的面红耳赤,硬说自己听来的传说才是正统,言辞激烈间,讨论声竟隐隐有盖过过雷声之势。
没办法,外面下着雷暴雨,教室里很是闷热,大家根本静不下心来学习,加上正值高三,学习压力大,什么新奇的事都能勾起同学们的心思。
正当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时,人群中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弱了几分,在座的个个都是人精,心里已然升起一丝警觉。
除去万夏,其余同学都很自然地把头低下,悄然拿起笔在书本上涂画着什么,顺势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头,遮住了脸面,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正当万夏疑惑时,她本能地感受到一道目光在看向自己,猛地一回头,只见班主任老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讲台上,盯着唯一抬起头讲话的万夏。
万夏:……
班主任看了看万夏,摇了摇头,又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同学,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这外面正打雷呢,人家万夏刚来洪都,没见过这种情况,肯定会害怕的,想找你们聊一下天缓解一下情绪,怎么都把头低着?我平时就这么教你们对待新同学的?!”
其他同学:???
不是,你怎么不按剧本来啊?!
有同学刚想要辩解,却又立马把话咽了下去,心里暗暗叫苦——总不能说自己刚刚跟新同学在上课时间聊的正嗨被你个老小子打断了吧?
谁要敢这么说估计他腿要被老杨打断了。
万夏闻言,眉头微皱,好似想到了什么,撇了撇嘴。
杜乾听到老师的话,挑了挑眉,这才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女生,暗自摇头,不知道这又是哪家的大小姐。
仅仅只是在心底泛起一丝涟漪,杜乾便不再多想,他继续低头做题,听着窗外暴雨拍打窗户的声音,心里盘算着回去自己还有没有衣服可以换。
“杜乾,上次月考你又是全年级第一,这是你的奖学金,希望你这个月再接再厉。”
老杨的话打断了杜乾的思考,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自己的外套,面无表情地上台领了奖,尽管老杨脸上挂着笑容看着杜乾,他也只是机械地回了一句“谢谢老师”。
“万夏,杜乾同学是我们年级常年的第一了,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可以问他。“班主任老杨又笑着看向全班,“大家也要向杜乾同学多多学习,争取超过他,有竞争力咱们这个班才有活力嘛。”
万夏看着身旁刚坐下的杜乾,觉得老杨的话有点天方夜谭了。
怪异的是,其他同学并没有因为老杨的话而产生什么羡慕,嫉妒的情感,也没有什么揶揄或者嘲讽。
万夏发觉他们看杜乾下来的身影的眼神很奇怪,仔细品味了很久后,一个不可能的词语出现在万夏的脑中,但让她无比确信的是——他们看杜乾的眼中,透着一股怜悯。
怜悯?
在万夏接触杜乾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在这个冰冷的男生身上看到不同的色彩。
…………
虽然已至夜幕时分,洪都阴沉的上空依旧闪着天光,吐出一条一条的泛着紫芒的雷蛇。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后,杜乾收拾好书包,从抽屉里抽出一把破旧的伞,他看了看伞上的破洞,叹了口气,然后缓缓撑开,默默踏入暴雨之中。
校门口的一辆车内,万夏目送着杜乾走入暴雨之中,直至雷光下也难寻到他的踪迹。
沉默了片刻,万夏伸出手指点在车窗上,循着窗外雷电的纹路轻轻地划着,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这老龙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
“是啊,估计是寿元有限,按耐不住了。”
前座的老者接上话茬,虽然满头白发,眼神却是炯炯有神,中气十足。
“王老,你那边找到了锁龙井的线索了吗?我这边只有一些街坊邻里传出的一些小道传说。”
万夏微微摇头,声音平添一份清冷,给人一种出尘的气息。
老者露出一丝迟疑,随后缓缓说道:“我们根据多方考证,并且每个点都排查过了,最终发现,极大可能,真正的锁龙井,就是现在明面上已知的那个。”
万夏面无表情,仿佛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一般:“那老龙生性狡诈,看似狡兔三窟,实则虚实遮掩,正所谓‘大隐隐于市’,我们人族的智慧倒还真是让它学到了几分。”
“那下龙井的事……”
“不急。”万夏挥了挥手。“先不说龙井的事,我之前好像说过避免暴露,不要动用家族的关系吧?”
白发老者心里一紧,瞬间明白了些什么,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奈说道:“夏小主,家主大人特意叮嘱老奴,断不能让你受到一丝委屈……”
“愚蠢!”万夏厉声呵斥,“他以为谁都跟他一样高高在上,独坐高楼吗?”
“灵潮一事必须隐蔽,如今各方势力已经开始涌入洪都,我们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我们必须隐藏好自己,否则………”
万夏没有再说下去,缓和了些语气:“从现在开始,管束好家族的眼线,别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东西坏了事。”
“是。”老者应和道,黑暗中,若有若无地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对了,上次让你调查杜乾做的怎么样了?”
万夏盯着大雨中的某个方向,好似不经意的问道。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万夏扭头,发现王老正在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万夏:……
“你家小主还没有眼瞎到喜欢上一个没礼貌的高冷男。”她没好气地说道,“我只是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家主大人当初也说家主夫人似曾相识……”王老露出一丝懂的都懂的眼神。
“我带你出来可不是因为你能给我讲家族里的八卦解闷的……”
王老听出了言语中的一丝威胁,轻咳两声,一脸正色道:
“经过我们的调查,这个杜乾确实比较特殊……”
……
杜乾撑着破旧的雨伞,平静地走在洪都的暴雨之中,避免把书淋湿,他没有带书包。
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中,他轻车熟路地走进一个漆黑的楼梯口,甩了甩伞,脱下了自己已经湿透了外套。
虽然楼道的声控灯已经坏了,但杜乾还是发现门口多了一双鞋子。
他眉头皱起,不自主地说道:“这老赌鬼又带人来家里取钱了?”
不,不对。
一道雷光从楼梯窗口闪过,杜乾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明明今天一天都在下着暴雨,但另一双多出来的鞋子上没有半分水渍,水泥地上也没有鞋印。
杜乾又借着几次雷光看着自己上楼的路径,他再一次确信只有他一个人的鞋印。
杜乾陷入一番沉思,再三决定还是推门进去看看。
“咔嚓。”
打开房门,正对面的就是狭窄的客厅,客厅中间摆着一把椅子。
又一道雷光炸响,杜乾清楚地看到,他的父亲双脚踩在凳子上,时不时地悬空一下,伴随着双手的挣扎,脖子被一根吊绳死死勒住。
循着吊绳的方向,杜乾朝另一头看去,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外套,咽了一口口水。
只见漆黑的角落里,亮着一丝火星,借着火星的亮度,杜乾清晰地看到一口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
那是一把枪。
坐在破旧沙发上,男人吞吐着烟雾,一只手扯着吊绳,另一只手来回扣动着扳机。
“我的老师教过我一件事,杀人不能留下把柄,斩草就要除根,所以……”
“看在你死的比较无辜的情况下,我允许你说几句遗言。”
杜乾听着男人轻蔑的话语,浑身一颤,感觉一股冰冷席卷全身,他万万想不到开门后是这种情况。
他控制着呼吸,手心不住的出汗。他疯狂的思考着该说些什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是双腿还是不住的打抖。
男人看着杜乾的模样,嘴角不住的讥讽,仿佛在看一个临死的小丑。
他见过太多这般场景,那些人总是在死亡来临时露出他们最本质的胆怯。
突然,男人手上的动作微不可查的一顿,他发现眼前这个男孩有点不一样了。
只见杜乾缓缓低着头,摘下了自己的眼镜,扔在地上,然后又抬起头凝视着枪口。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兴奋与癫狂,缓缓说道:
“好啊,那在我死之前,我们来打个赌吧。”
男人眉头微微一挑,思索一番,心底来了兴趣:
“可以,你想赌什么?”
“赌你不会杀了我。”
男人听了,险些笑出了声,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从未见过杜乾这般胆大包天之人。
“筹码呢?赌局可是需要筹码的。”
“我的命,够吗?”
男人盯着杜乾自信且张狂的模样,一时被他气笑了。
他用力一扯吊绳,另一只停止了扣动扳机,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我要在杀了你之前,用你的命为赌注,来赌我会不会杀了你?”
男人说罢,嘴里叼着的烟燃到了尽头,他的眼神逐渐冰冷:
“告诉我,凭什么?”
杜乾凝视着黑暗中那处身影,唯一的火星也消失不见。
但他知道这场赌局,他已经赢了一半。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客厅吊着的那道青筋暴起,不断挣扎的身影,嘴角再次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就凭,我是一个赌鬼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