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依依听出了赫连枫的言外之意,“将军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赫连枫点头,“此事大有蹊跷。”
他接着说,“当年我参与了猎场戍卫,自然明白里面不应该存在什么可怕的禁制。”
管依依琢磨道,“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对。”说到这里,赫连枫的话锋一转,“小姐已经见过南虔的图腾,那自然是知道图腾之上的玄狐黑猿。”
管依依回想起那化蜃飞舟之上的图案,“有印象。”
“那玄狐与黑猿正是南虔皇室世代供奉的精兽,与洪家渊源极深。而这些精兽所生存的秘境便与猎场极为靠近。”
管依依讶然,“难道郡主她们是被这玄狐黑猿捉去了?”
赫连枫不置可否,“虽说玄狐黑猿已经迈出野兽行列,进化出理智,但野兽的天性难移,留在骨子里的荒淫暴戾是变不了的。而且当时猎场比武召开的时间也很巧合,如果仔细推敲便不难知道,在那时间正是这两族繁衍子嗣的季节。”
管依依的表情逐渐从惊讶变为惶恐,“难道郡主她……”
赫连枫摇了摇头,“只是一些猜测。”
“不过在猎场比武前,我曾经听说过在玄狐黑猿生存的小世界爆发过一场骚动,由国主出面才平息掉。有传言是玄狐黑猿两族中的强者向国主施压,想要谋求更大的利益,至于具体是什么就非我所能知晓的了。”
管依依对这番推断难以置信,“郡主可是国主的亲孙女!国主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小姐。”赫连枫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世上还有更离奇荒谬的事。”
“能屹立万国之林的王朝,执掌者无不是手腕狠辣之辈。”
管依依沉默片刻,然后问道,“所以是因为郡主有可能遭受了那些禽兽的侮辱,岁乘宗才疏远了郡主?”
“却也不是。”赫连枫却摇头,“实际上是郡主先疏远岁乘宗的。”
“在郡主痊愈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闭门不出。而当她再出宫时,则已经是和亲的日子了。”
“听说郡主是主动要求和亲的。”
赫连枫看着面前少女一言不发,他便继续说下去,“之后这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便天各一方。”
“其实说到这里我还没有解开小姐的疑惑,这故事里似乎与管家没有瓜葛。”赫连枫说道,“因为我还漏说了一个人。”
“谁?”管依依恍惚地问道。
“太夫人。”赫连枫答道。
太夫人?是我姥姥吗?
管依依再次疑惑地看着赫连枫,赫连枫说道,“当年与郡主结伴同行的人中就有太夫人,但是太夫人却没有误入禁制,太夫人事后解释说在误入禁制之前便和郡主一行人分开了。”
他还补了一句,“太夫人与郡主也曾是挚交好友。”
半晌无言,管依依低垂下双目,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皱起了眉头。
“如果郡主已经和亲远嫁,那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一位御史府的监御史?”管依依再次询问道,“一位郡主担任监御史的职务,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赫连枫点点头,似是猜到了管依依会有此疑问,“这便是郡主和亲之后发生的变故了。”
“郡主和亲之后不过短短两年,其和亲的罗国宗室便被敌对势力连根拔起,国祚就此覆灭。”赫连枫说道,“虽说是个小国,但其地势险要,且水土丰茂,颇有崛起之势。在如此短时间内烟消云散也打击了不少小国发展的雄心壮志,毫不过分地说……是在杀鸡儆猴。”
管依依倒吸一口凉气。
“有传言这一桩和亲其实是国主里通外合别国做的一场戏,为的就是兼并罗国的势力。”
“在这之后郡主又一次和亲西洲国,不过西洲国远比罗国强大,自恃南虔不敢作蛇吞象的蠢事,但五年后却莫名被多个王朝围剿,到最后依旧难逃覆灭的国运。而南虔似乎又在这一次的王朝覆灭战中获利颇丰。”
“就在所有人都猜测这将是国主最后一次用自己的孙女在王朝博弈之间作筹码的时候,郡主第三次成婚的消息传出了皇宫。”
“好在这一次不再是和亲,而是与皇室势力中一位将军成亲。这位将军是在前两次覆国之役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得到国主赐婚。”
“如果只是单看此次赐婚,倒确实算得上一桩美谈。只是人人都知道郡主前两次的经历,所以嘴上道着恭喜的话,心中却对那位将军有戚戚然。”
“这一次郡主的婚姻幸福地持续了二十年,期间她还为那位将军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但……是?”管依依接着说道。
赫连枫颔首,“但是那位将军因一场重疾离开了人世,那一对姐弟也因为感染了这不治之症,最后撒手人寰。”
“自那以后郡主便离开了将军府,之后又销声匿迹了百余年,直到二十多年前我才在家中长辈的口中得知郡主进入了御史台,成为了一名御史中丞,而她接手的事务便是接受国主的指派前往各地执行监察。”
“至少从那时候起,南虔朝堂上下才发现我们这位郡主已经成为了一位谕使。”
赫连枫面色庄重地补充道,“至于是什么修为的谕使,外界大多猜测是衔云境。”
管依依讶然,今日之前她只知晓这郡主身份高贵,却不知有着如此崎岖多舛的命途。只是与过去的坎坷比起来,这修为倒是平平无奇。
……
赫连枫离开后,管依依仍在书房中低头沉思着。
她知道这洪络缨恐怕来者不善。
如果要给洪络缨的崎岖命途从头开始梳理的话,那么起点便是那场狩猎比武,管家上一任里家主亲手播下的种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而这株由仇恨浇灌的大树终于到了要结出恶果的时候了吗?这颗恶果注定要被自己摘下?
管依依看着远处的天空,天色隐隐有些昏暗。
如今自己还未接任里家主,甚至还未踏足管家,管家便已面临内忧外患。而等自己真正回去之时,还有一枚美丽但危险的纹神等待着自己。
她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线生机,但如今岁彦蜗居在城主府,已有数日了无音讯。
她是否应该着手寻找新的出路?如果要,新的出路又在何方?
管依依低着头,脑海中翻腾着的思绪多如牛毛,可偏偏无法从中找出一条她期望的道路。她轻叹一口气,难道真的穷途末路了?
她猛然见抬头,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随后她阴翳的脸色上闪过一道狠厉神情。
既然所有人都不给她留一条生路,那她就自己踏出一条来!
……
岁乘宗回到了青峰城的城主府。
现在的城主府从外面看上去与以前并无变化,但内里却早已改换门庭。
不止是上下用人全部换成了岁乘宗的人手,就连屋内陈设、草木树石都在这段时间内被他换了个遍。
总而言之,只要是岁彦留下的痕迹,他全都不放过。
那岁彦本人呢?岁乘宗倒是很想将此人也连同那些死物一并抹去,但他暂且不能这么做。
更准确地说,是连身为宗家嫡系的岁乘宗也不被允许这么做。
——有人在忌惮岁彦的身份。
不止是岁彦那个身为分家家主的外公,而是岁彦父亲背后站着的宗家老人。
就算是岁氏中人也深为其家族关系盘根错节而苦恼,岁乘宗同样不例外。
岁乘宗一把推开房门。这间屋子本来是岁彦的书房,但今后只会是岁彦的囚室。
他坐在茶桌旁,给自己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茶水弥漫的芳香让他微微有些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青城魁倒是此地不可多得的一味珍品,早些年我还甚是醉心于这味茶香,不过已有多年未曾品尝过了。”岁乘宗看着手中端起的茶杯,他没有把茶水送入口中,只是不停地感受着青城魁的香气在鼻尖环绕,“自从有人先我一步占据这青峰城之后,我再品尝青城魁时,只有满嘴的苦涩。”
“看样子族叔这几十年来连吃饭都没胃口啊,我猜族叔可能经常要吃一些酸的食物来激发食欲吧?也难怪,一看见侄儿连嘴里的话都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岁乘宗面无表情地把视线转移到发出声音之人身上,岁彦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也看着他。明明两人间隔得不算远,只有区区不到一丈距离,但他们的视线却仿佛跨越了万千里才得以交聚。
咫尺之间,宛若天堑。
岁彦抬起手,想要抚摸面前不可视的壁障,“想不到有一天竟真能派上用场。”
有这道禁制就算是岁乘宗也奈何不了他,至少性命无忧。
“作茧自缚!”岁乘宗冷哼一声,“现在的你不过是以自保的名头过着阶下囚的日子。”
“但是你很聪明,见到我就该老老实实地躲进龟壳里。”岁乘宗冷漠地看着岁彦,“如果分家的人都跟你一样聪明就好了,这会给岁氏省下不少麻烦。”
“岁彦可代表不了分家。”岁彦眯着眼,“分家不乏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之辈,他们一心一意为岁氏奉献,远非我这种贪生怕死之人可比。”
“难道你觉得我会杀你?”岁乘宗端着茶杯冷笑道。
岁彦依旧不置可否地笑着。
“一个修道百余年才不过普通元婴境的废物后生而已,犯不着我如此对待。”岁乘宗收起了玩味的笑,“我当然不会杀你,我留你一命。”
“留我一命好让我生不如死?”岁彦叹道,“所以你根本没打算放过我。”
“让我猜猜为什么。”岁彦端着下巴,开始思索起来,“恐怕不止是我抢了你青峰城主的位置,应该还有……当年禁地之事。自我离开后,家族禁地就此封闭了吧。”
岁乘宗的眉头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我不能杀你,但我的确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你。”岁乘宗淡漠的脸上突然有了怒意,“要不是你顶着岁氏之姓,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更不用说在青峰城苟活三十多年安然无恙。”
“撒下弥天大谎,真以为能蒙骗所有人?!”岁乘宗似乎在竭力克制自己不让怒火冲出胸膛,他额头上凸显的青筋使一张脸变得狰狞起来,“岁彦,你骗不了我!”
“说!你为了什么去的禁地,又到底在禁地看见了什么?”岁乘宗低吼着,“为什么连父亲都放任了你的过错!我不信一个分家家主的脸面有这么大,不仅让宗家长老堂吃了个哑巴亏,就连三脉脉主,甚至连家主大人都默许对你的轻罚!”
“不,这连轻罚都算不上!所以……”岁乘宗凶相毕露。
“所以?”岁彦笑道。
“所以岁氏绝不能开这种先河!”
岁彦听完,脑袋歪向一旁,若有所思地道,“那些老家伙不会已经许诺了让你接任明脉脉主之位吧?”
岁氏五脉,宗家有四,清绛明华。而分家……分家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脉名了。
岁乘宗怒哼一声,“你能看清楚形势最好。”
“原来如此。”岁彦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岁仲麟他……”
说完他笑容微妙地补充了一句,“……的弟弟果然厉害。”
岁乘宗闻言,一手将手中的茶杯捏作齑粉,“敬酒不吃吃罚酒!”
岁彦道,“族叔你要有自信啊。”
岁彦将双手拢进袖中,“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在禁地看见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连家主这样的大人物都要卖我这个废物小辈的面子……”
他的笑容灿烂,“就自己去找啊。”
“你想知道的都在青峰城。我想如果是仲麟族叔在的话,他一定会自己找出来的。”
岁乘宗脸色脸上一片阴霾,他愤而起身,即将离开之时他再一次看见了岁彦这张带着喜悦的脸庞,如果不是有这一道禁制在,他真想撕碎岁彦的脸皮。
这张脸跟他大哥的脸一样让人恼火!
“你就待在这个密不透风的乌龟壳里画地为牢吧!自作聪明!就算等你回到了分家也没人能护得住你!”
砰!
岁乘宗走了,临走时还将门狠狠地摔在一起。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岁彦的眼睛在昏暗中失去了色彩,他空洞地盯着墙壁,嘴唇微微颤动。
“来了个麻烦的女人。”
他有些感慨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