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辰宇偷笑一声,这才介绍起程煊。然后,将两颗蜜桃取了过去,如法炮制,以水法冲刷过后放在案板上切成了几小瓣与在场众人分食。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对之赞不绝口,朱府主很是满意当即决定买下所有程煊带来的桃子,甚至朱家主母秦冉夏金口一开,预定了城南桃子园今年三分之一的收成。
程煊已经能想到程雨和余大飞今晚笑着入睡的画面了。
但这进展地颇为顺利却让程煊从始至终都没能插上话,一家三口带着一众下人,对着桃子一顿猛夸,夸完又开开心心地聊起了开心的事,妥妥一副其乐融融的合家欢场面。
程煊不忍心打断,只能怪自家桃子太甜了,齁甜。
正在他就要无地自容准备另想办法的时候,一队官差被朱家的下人领到了阁楼下。
“禀府主、府夫人,几位赤甲卫的大人说有要事与您相商。”下人战战兢兢地前来通报。
朱濛的脸色突然一沉。
不事先通报,而是直接带人闯了进来?好不讲道理!
秦冉夏笑着将手搭在朱濛胸口,低头附在他耳边呓语了几句,然后便领着朱辰宇下楼,好声好气地将几位不请自来的官差请到了二楼。
程煊默默站在一旁,见清来人的面容后眉头一挑,好家伙,竟然是熟人。
为首的俊俏青年抱拳作揖,“五符赤甲常久观见过朱府主。”
不仅是常久观,就连身后的几人程煊也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名叫伍晟的年轻人和稍长众人几岁的孟西行都跟在后面。
但他们几人不是青衙的吗?怎么才月余光景就都跑去赤甲卫了?而且四符变五符还被贬了?
要知道赤甲可比不得青衙这般城主的身边近卫有权有势有前途,干的都是一些巡街等维持治安的下等差事,说开了就是五卫中打杂的存在,不说跟守城门的黄门比,就连值夜勤的白灯都比不上,虽说都是巡街,但白灯好歹饷银高,而且白灯干好了,是有机会直接提拔到大都去的。
程煊仔细一琢磨,还真掰扯了个子丑寅卯出来。
青衙以前是岁彦的近卫,现在岁彦好像有些自身难保,所以难免近墨者黑,原本这些青衙就不受人待见,现在被挤兑到赤甲来了也算是合情合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程煊所想与常久观几人近日的遭遇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了。
常久观脸上的那股傲气现在已是瞧不见了,看上去倒是亲和了不少,不像之前那样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
“朱府主,未曾通报擅自冒犯,多有得罪,但实乃职务在身,还请海涵。”常久观面色带着些许不自然,身后的几人也微微皱着眉头,“能否借一步说话?”
在常久观几人上了楼后,朱濛就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员外郎模样,完全看不出来有半点不悦,他笑着开口,“原来是常赤甲,久仰久仰。”
朱濛起身眯起眼睛环视一众赤甲,“赤甲卫的大人近日为了护我们老百姓平安,可是劳心费力,朱某人由衷感激,何曾来冒犯和得罪一说?朱府随时欢迎各位大人登门做客,若有指示,莫敢不从。”
“而且这里没有外人,常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常久观面色纠结,只见身后的一名官吏阴笑连连,“怎么?常大人不会还端着架子,忘了自己现在是赤甲卫?”
常久观没有回头,眼神低垂。
程煊悄悄瞥了一眼说话的这人。一个新面孔,不属于原来常久观的那一伙。看来是专门安插在常久观身边下绊子膈应人的。
看这人一副贼眉鼠脸的模样,再配上阴恻恻的语调,确实够恶心人。
不说别的,朱濛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脸都抽了一下,还好只被程煊发现了。
看来常久观是接了个很荒诞的差事啊。程煊如是想着。
结果众人没能等来常久观的反应,那名一直跟在常久观身边十分崇敬常久观的小跟班率先把到朱府来目的说了出来。
年轻人就是火气盛,只听他朗声道,“接城主府口谕,为彻查城中流窜宵小,扫清一众治理盲区,现特派我等对朱府上下进行搜查!”说完便恶狠狠地看向那名猥琐模样的官吏。
后者戏谑一笑,从怀中摸出纸笔,“伍吏从今日英姿吾当详实记录,回头定向岁大人美言几句,争取您早日转正。”然后又看向始终背对自己的常久观,“倒是常大人的表现差强人意,恐会辜负大人的期待。”
伍晟闻言怒不可遏,臂膀微提就被孟西行按了下来,老孟笑着说道,“范大人秉公无私,我等佩服,小伍只是听到自己要转正了比较激动,您见谅个。”
常久观这时也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范佃,“随你怎么写。”
随着伍晟的一番宣示后,这群赤甲卫间倒是热闹了起来,但朱家人可就不是这样了。
饶是一向温文尔雅、待人如沐春风的秦冉夏秦夫人,脸都冷了下来,更不用提从一开始就强颜欢笑的朱家父子。
恐怕此时全城的质子家族中都上上演相同的一幕。
朱濛把脸一沉,“官府搜家?好,可有搜查令?”
常久观眼神木讷,直视朱濛,他摇头,“非常时期,非常举措,如果朱府主硬要这纸搜查令的话,下官日后便亲自送到府上。”
“我若现在就要?”
“恐难从命。”
朱濛连道三个好字,身边美妇人脸色微微发白,一手压住因气喘更显波澜的胸口。
朱濛轻轻握住秦冉夏的手掌,向她传达出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便转头对着那群赤甲说道,“好,既然是城主府的谕旨,搜查令就不必麻烦大人送来了。身为青峰城的一员,我朱家上下自当全权配合搜查,希望城主府能早日缉拿凶徒。”
“但是……”
“南虔有南虔律,赤甲卫今日之举我会如实禀明尚书台。”
常久观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微微点头,然后就下了楼,开始着手布置搜查事宜。
他与程煊擦身而过,就像那日在辅门下。
但他的脚步停下了。
程煊被常久观盯着看,这双眼睛让他很不舒服。
“你是何人?朱家应该没有你这号人。”常久观眼神微动。
还不等程煊解释,常久观突然出手压住了程煊的肩头,让他不得动弹分毫!
“你……很可疑!”
程煊骇然,心中顿时掠过无数想法。但下一刻,常久观的手便被另一只手托起。
朱濛站在了程煊身侧,将常久观的手轻轻松开。
“这位小友家里经营着城南一处桃子园,今日到我府上来兜售新鲜采摘的桃子。我和夫人都品尝过,实属佳品,常大人今日到访,可有口福。”说着便让下人将切好的桃子端了过来,亲手放了一瓣到常久观的手中。
常久观指尖滴下桃子汁水,他取出手帕将这一瓣桃子包好,“职务当中,多有不便,待下官回去后再细细品尝。”
“我记得城南那片桃子园的主人是……”
“在下程煊,桃子园的主人是小人的姑姑程雨。”程煊毕恭毕敬地回道。
常久观打量着程煊,“既然全城都要铺网搜查,你在这里也一并查了吧。小伍,带他回去。”
程煊一愣,旁边的伍晟立马走了过来。
“常大人!”朱濛再次开口,“这位程煊小友只是来卖桃子的,如果他有问题,难不成我朱府之中的所有人也都有嫌疑?”
“不错,常大人,这位程煊小友其是还是一位衙役,拿了城主府饷银的,怎会有嫌疑?定是一场误会。”朱辰宇笑着出来解围,“程小哥你说是不是,这,这,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程煊立马说道,“对对,我在城主府谱牒上录了谱,常大人可以查到!”
常久观皱着眉头,这时孟西行站了出来,“常大人,这位程煊小哥我曾在谱牒官那里有过一面之缘,应当不是我们要找的贼人。”
程煊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常久观却还是没有挪动步子,眼睛始终盯着程煊,但已经从先前的肯定转变为迟疑。
“一个卖桃子的而已,常大人莫不是得了疑心病?”最后范佃开口,“孟赤甲都说了不是可疑人,常大人怎么还揪着不放,难不成想立功想疯了,准备随便拿一个无辜百姓屈打成招?”
常久观终于是把视线从程煊身上挪开,狠狠盯着范佃,范佃还是一副欠抽的嘴脸,常久观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淡淡抛出一句,“是本官多心了。”
程煊见状,随即赔笑道,“不怪大人,在一处地方看见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难免会起疑心,大人心细如麻,诚心为城中百姓缉拿恶徒,我等钦佩!错在小人自己身上,如果时刻铭记要常去衙门点卯,兴许就不会惹来大人怀疑,大人已为缉贼事宜殚精竭虑,我还给大人添堵,实在不该!”
“误了大人的一片赤子之心,愧疚难当!”
程煊义愤填膺的言语,都快让伍晟听得掉眼泪了,他多少日没听过这么像人话的人话了。
“青峰城历来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如今竟被一个贼人弄得鸡飞狗跳!小人心里也是着急得很!”
“岁彦大人治下的青峰城,岂是宵小之辈藏污纳垢之所?”
“各位大人铁面无私,一副忠肝义胆为百姓谋安生,何愁不能将其绳之以法?”
“我相信,只要青峰城有岁彦大人在一天,这青峰城就乱不了!”
常久观眼睛微眯。
范佃面露鄙夷,“那个……叫程什么来着的……”
程煊作揖,“小人程煊。鹏程万里的程,煊赫的煊。”
“唔,程……煊……”范佃在簿子上写下他的名字,“那什么,既然你也是衙役那就记得按时到衙门点卯,省的衙门到时候忘了你这个人,还照例给你发饷银,你也不想被治一个吃空饷的罪名吧。”
“大人提点的是,小人记住了!”
范佃把纸笔收回怀里,然后从旁边桌案上拿了一瓣桃子丢进嘴里,“唔,不错,下回来点卯记得给我送点来。”
“谢大人赏脸!”
范佃走到程煊身边,伸手在他肩上把黏答答的汁水揩干净,“那行,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该干嘛干嘛去。”
“好嘞。”程煊背起空箩筐,欢快地走下楼去。
“常大人,愣着干嘛?赶紧开始啊。”范佃嬉笑着看了一眼常久观,转身下楼,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擓一眼秦夫人波澜壮阔的胸前。
秦冉夏被这人下流作态气得不轻。
常久观对着朱濛又一鞠躬,“朱府主,多有得罪。”
朱濛只是轻轻拂着秦夫人的手背,头也不回地说道,“请便。”
……
日落时分,朱濛独自坐在阁楼,倚在扶手边哼着小曲,俯瞰朱府满目狼藉。
哒哒哒。
有人上了楼来。来人在朱濛身后站定,“赤甲已经送出了府。”
朱濛回过身,宠溺地看着她,“来,过来。”
秦夫人婉婉一笑,坐入了朱濛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胸膛。
心跳远不如他表面的平静。
秦冉夏看不见朱濛的表情,只能听到朱濛深含愧疚的言语,
“辛苦你了。”朱濛说道,“也委屈你了。”
秦冉夏闭起双眼,“嗯,不委屈。你都能放下身段来同这帮人打交道,我还能不如你了?都说夫唱妇随,你可是一直都在学我。”
“是是是,在学你,在随你,以后也一直随你。”朱濛感受着胸膛的温热,让他不安的心跳逐渐安定。
“夏儿,今天那个买桃子小兄弟,你觉得如何?”朱濛轻声说道。
秦冉夏说道,“什么怎么样?”
朱濛轻笑,“是不知?还是不愿想?”
怀中人儿轻轻点头,“都有。”然后她又道,“朱郎是怎么看的?”
“什么怎么看?当然是把你搂在怀里看。”
“胡闹!”说着她用手轻轻捶了一下男人的胸口。
他痴痴看着秦冉夏的侧脸,有些恍然,“怎么长皱纹了。”
“岁月催人老嘛。”
朱濛手指触在怀中人儿脸庞上那条浅浅的褶皱上,“会疼吗?”
秦夫人笑骂道,“蠢劲又犯了是不是?这怎么可能会疼!”
“哈哈,每天不听你骂我几句我总觉得不得劲。”
秦夫人从他怀里扑腾着要起身,却被朱濛两臂按着,嬉笑怒骂声霎时充满了整个小小的二楼。
“咳咳!”一道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响起。
老夫老妻的打闹戛然而止,秦夫人起身整理好衣饰,朱濛正襟危坐。
“宇儿?何时来的?”
朱辰宇憋笑,“回父亲,是那句‘不听你骂我几句我总觉得不得劲’的时候到的。”
“好哇你小子。”秦冉夏卷起袖子气冲冲走了过去,一把拎起儿子的一只耳朵,“翅膀硬了,晓得寻爹娘开心了!罚你去抄一百遍家训,不抄完不准吃晚饭!”
朱辰宇龇着牙,“娘,我辈修士一顿不吃不打紧的。”
“行,一顿不吃饿不死是吧,那就抄一千遍,不抄完你明天也不要吃了!”
“啊……”
一众家仆看到哀嚎声迭起的朱辰宇被自家娘亲拎着耳朵下了阁楼,倍感惊讶。
怎地平日里温顺乖巧的小少爷会惹得夫人如此生气?竟连耳根子都被气红了!
朱濛还是倚在阁楼的扶手边,看着母子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或许,就算是继续过这种日子自己也该心满意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