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鳞片刮蹭地面的摩擦声响起，在烛火难以抵达的暗处探出了数不尽的毒蛇，房梁之上也有一双双冷血的瞳孔紧紧锁定了程煊的身形。
大汉朝着门口退去，与他拉开了距离。
“本来不想弄这么大的阵仗，你要是老老实实地装作不知道，服下我的毒多好。”大汉冷笑，“大人让我生擒你，可你要是不配合的话……”
程煊冷冷道，“不配合又如何？”
大汉狞笑，“就有不配合的法子。”
程煊坐在位子上，盯着大汉的一举一动。现在不宜轻举妄动，他从气势威压上判断对方是四境开鼎的炼气士，境界不高。
而在与赫连羽直一番死斗之后，二境的瓶颈松开了些许，经过这段时间的修行，现在的他已经如愿跻身登阶三境。
尽管修为不复从前，但是被丹沉气打熬的体魄还在，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对上了四境炼气士尚有周旋余地，可就难在对方不是普通的开鼎境，而是借毒物入道的「蛊师」。
蛊师在南疆那边大为盛行，中洲也有不少，可是东域极少有他们的身影。他们凭借巫蛊之术，驱使圈养的毒物辅佐杀敌。虽说蛊物灵智较低，但是胜在数量庞大，这也是蛊师的惯用手段。
拿毒蛊换敌人气竭，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如今程煊便陷入了这般境地。
“作为刺客你太业余了。”程煊平静地说道，仿佛自己并没有置身蛇群之中。
“故作镇定我就会被你唬住？”大汉听到了很可笑的话，“还是说你已经想好遗言了？”
程煊自顾自地说起来，“听到叩铺首的声音时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么大的雨声，铺首的声音怎么可能从大门传到后院去，而且就像是在耳边响起的一样，是你特意用气传来的吧，害怕我耳朵不好使听不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还有一名同伴在我开门之后，就布下了一座遮掩气息的大阵，所以你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蛇群带进来。现在那人应该正站在我家门口充当阵眼。”
刘显眯起一双小眼，手中的口袋消失不见。
“还有你身上穿着的衣服，太干了。这场雨下的时间可不短，你说是走到半路才遇见的暴雨，那么一直走到我家门口的这段时间你应该都是在冒雨行进，你进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并无随身的雨具，可是为什么身上的外衣只有肩头才淋湿了，用力拧也不过是挤出来几滴水。更可笑地是连裤腿都还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半路遭遇暴雨的人。你们应该早早就潜伏在一边等待时机。”
程煊语气沉稳，不慌不忙。
刘显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腿，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还有最后一点。”程煊露出了轻蔑的笑，“想杀我能不能把杀气收敛一点？生怕我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吗？”
程煊话音刚落，蛇群便一拥而上，但程煊甚至比蛇群更早冲向了大汉。
他会故意说出这番话自然不是为了摆弄自己的缜密心思，而是需要时间想出破局之策。
四境炼气士能驱使着数量庞大的蛊物吗？程煊判断他必定借助了外力。
他曾在总武塾读书度日的那段时间里看过介绍蛊师的书籍。书上说每个蛊师都会炼制出一件用来发号施令的法宝，平时随身携带，只要驱动法宝，消耗很少的气息便能达到统御所有蛊物的效果。
他们习惯把这件法宝叫做「哨子」，但实际上法宝的形式千奇百怪，通常是根据蛊师自己的喜好，而程煊现在能想到的对策就是把对方的哨子毁掉。
没了饲主指挥的蛊物不过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
程煊瞬间来到了刘显的面前，一拳探路，干净利落，直奔大汉的胸口而去。
刘显察觉了程煊这一拳的意图是自己胸口的铃铛，对自己的轻敌和傲慢颇有懊悔。私以为对方并不了解蛊师，于是在用过哨子后没有立刻收起来，可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对蛊师一脉知晓得如此清楚。
只是他不仅低估了程煊的算计，更低估了他的实力。
面对气势凌厉的一拳，刘显摸出了一张黄纸符咒扔向程煊。黄纸符咒在空中燃起湛蓝的火焰，一座芥子阵拦下了程煊的拳头。
承受了一拳的芥子阵只维持了半个呼吸的时间便应声破碎，程煊气势一顿，刘显趁势退出门外，站在暴雨之中。
刘显心中讶于这一拳的威能。他自然能感觉到程煊周身运转的还是原始炁，观这原始炁雄浑凝练的程度，估计到了登阶境的瓶颈，即将升华。不过这一拳这真是登阶境能打出来的吗？说是四境千钧武修的拳头他也不会怀疑！
情报上可说的是只有登阶二境啊，出入也忒大了些！
程煊没有选择追击，因为芥子阵拖延了片刻，此时身后蛇潮已至。
他拉开一个拳架，下盘稳扎，以拳撼地！
「虎啸山林」！
混杂着原始炁的拳风激荡，尽数对着冲到身前的蛇群宣泄而出，大厅的地板被踩得凹陷下去，将包围上来的蛇潮震开一个豁口。
身前十尺之内尘土飘扬，十尺之外血河淌尸。
程煊用处这一招后脸色苍白了不少，不过好在没有乱了自己的呼吸节奏。场景的确很震撼，但这么用炁只会起到事倍功半的效果，华而不实，松散的炁无法造成实质杀伤，顶多拿来碰一碰这些小蛇。
可是现在程煊不得不这么做。
“蛊毒蛊毒，最可怕的是毒。与蛊师厮杀切忌受伤，无论伤口大小深浅，都会成为自己纳毒入体的一道引子。”
这是程煊回忆起来的告诫。
被震开的豁口瞬间又被密密麻麻的蛇潮填满，屋子里已经飘起了淡淡的绿色雾气。
程煊再一脚踏出，转身冲出大厅，直奔刘显。
当刘显还在为自己的符咒心疼不已的时候，程煊已经突破蛇潮冲出了屋子，事先屋子里布置的毒雾全然无用。
刘显咬牙，啐了一口，大声朝门外吼道，“把雨停了！”
肆无忌惮地落在程家宅子的雨，此刻果真停了下来，宅子之内自成一片晴朗天地。
大汉一边摇晃着铃铛指挥蛇潮阻拦程煊靠近自己后撤，一边从怀里摸出来一根塞着木塞的小木管。他隐约察觉到了程煊的不对劲，对这种意料之外猎物，得下猛药，迟则生变。
推开木塞，点点晶莹的红色微光在管口散逸开来，大汉将其用力吸入鼻腔。荧光入鼻，脸上顿时血色全无，对着地面干呕起来。
程煊不知道对方在玩什么把戏，只知道不能让对方得逞。他挥拳抽空，借助拳劲反冲让身形再度提速。
就在离刘显只有几个身位时，程煊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道急促的破风声，正腾在半空中的程煊强行扭过身子，回头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原本被自己甩在身后的蛇潮竟然跟上了自己，离自己最近的一条红信已经碰到了自己的鞋底。程煊当机立断，一拳轰向了地面，再次将体内的炁震出体外，逼退蛇潮，可是自己前冲的身形也被迫停了下来。
待到地上扬起的泥块落下，程煊才看清身后的蛇潮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每一条毒蛇的竖眸中仿佛只能看得见猩红的鲜血，身躯比之前膨胀了数倍有余，或许现在将其称之为应该蟒更合适些。
蟒潮在阻挡下程煊后便不再动作，只是吐着红信在程煊身旁不远处蠕动，像是在拼命压抑着嗜血的冲动。
能让蟒群变得如此强大又安分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上位者的出现给蛇群带来的血脉增幅。
程煊把不安咽入腹中，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向在不停发出干呕声的刘显。少年瞳孔顿时猛地缩紧，剧烈的恶心感从腹中直冲口腔，竟然也想同大汉一样干呕起来。
好不容易压下这股恶心感，心脏便止不住地开始狂跳。
刘显浑身抽动着，耷拉的肩膀下垂着绵软无力的手臂，翻出白眼的脑袋高高昂起，面容因极度痛苦而痉挛。
一团活物经刘显的腹部一直蠕动到喉咙，最后从他的口中钻出。
那是一条身长三尺左右的小蛇，与之前刘显驱使着的毒蛇相比显得要娇小，可是模样却要比它们怪异得多。
蛇身通体银白但不足一尺，蛇头上束着三道顶端赤红的白色骨冠，骨冠下嵌有几块五彩鳞片，一双猩红的竖眸死死盯着前方。瘦骨嶙峋，好似只有一层蛇皮包裹着脊骨，二十支骨节清晰可见。
「身饲蛊」！
小蛇钻出了大汉口中直接盘在了他的脖颈上，紧紧盯着程煊。单凭一双凶狠的竖眸，程煊便能断定这条小蛇绝不是与蛇潮一类灵智低下的蛊物。程煊对蛊师知之甚少，但是也能猜到这应该就是蛊师之间所流传的「本命蛊物」一说。
刘显停下了抽动的身子，大口喘着粗气，翻起的白眼也逐渐恢复了清明。尽管还是一副虚弱气竭的模样，可是这一人一蛇却对程煊释放出了极大的威压。
这条「血池蛇」是刘显压箱底的手段，也是刘显走在巫蛊一道上最大的倚仗。
平时沉睡在刘显体内需要他源源不断地用自身修炼出来的谷虚气喂养，与他结契之时还是幼生体，以炼气士的境界划分，不过刚刚登阶，如今这条异蛇已经被刘显喂到了与自身相同的炼气士第四境。血池蛇每涨一个境界便长两个骨节，据说长到三十二个骨节后，可与人类道尊同视之！
刘显年纪轻轻便捕获了一道不俗的本命蛊物，他的修行天资可称斐然，但到了这个岁数仍然滞留在开鼎境，除了巫蛊一道颇为坎坷艰辛之外，便是因为他要一个人修行两个人的份，大大拖缓了破境速度。正因为如此，他刘显可不是寻常的开鼎炼气士，对敌厮杀的战力也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刘显的眸子映出淡淡红光，仿佛也进入了嗜血的状态。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枯的下唇，朝站在前院中央进退两难的少年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
“来啊，现在才刚刚开始。”
对现在的刘显来说，哨子的有无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有这条血池蛇在，无论胸口的铃铛是否完好，他都能统御蛇群。
一人一蛇的气势逐渐融为一体，带给程煊的压迫远超曾经在赫连羽直身上感受到的四境修士的威压。况且程煊现在也没有当时的临时取得四境修为。
程煊知道，这么粗的手腕不是他现如今能掰得动的。
被芥子阵隔绝而孤立无援的宅子中，后有蟒潮，前有修为远超自己的强敌。
没有后手，没有援军，只有一双握紧的拳头。
一身凝练的气息涌出体外，将穿在身上的长袍鼓吹地猎猎作响。
少年向身前重重地踏出一步。
他不能在这里就倒下！
……
看着奋然冲向自己的程煊，刘显心里冷笑一声。
哼，不知死活！
在他看来，程煊没有果断选择逃遁完全是愚昧至极。血池蛇唤醒以后，程煊已经没有了任何胜算，他会将对方碾在脚下！
刘显朝着突进而来的程煊迎面对冲。
炼气士往往不善炼体之术，在相近境界的厮杀中，被武修近身的炼气士就如同虎落平阳、鲸搁浅滩，纵使一身通天手段也很难施展，近身厮杀会被武修占尽优势。
刘显虽然比程煊高了一个大境界，但是被近身依旧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放弃炼气士对阵武修的一贯做法，没有想方设法去拉开与程煊的身位，反其道而行之，一双用于下毒的手主动迎上了对方挥来的拳头。
出拳本意只是想探一探刘显的深浅，可是对方的做法让程煊大感有诈。无奈拳已出，怎能不战而退？他只好加重了几分力道，对上了刘显排出的一掌。
两道庞然气势轰击在一起，激起的余波搅碎了地面，无数泥块翻腾在空中。
程煊身形暴退，双脚在泥土地面上拉出两道深壑，方才与刘显对抗的右拳此刻正止不住地痉挛。好强横的肉身力量！
空中落下的泥块打在程煊的白色袍子上，留下一圈圈深褐色的污渍。程煊没有再选择将体内的炁震出体外进行防御，经过先前两次的奢侈，现如今的原始炁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如果还用这一式，那么自己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要想搏得一线生机就得精打细算，吃点小亏不碍事。。
对方如今的实力直逼开鼎境圆满，不过程煊却发现了对方的蹊跷。
异蛇的出现让一众蛇群发生了骇人的蜕变，更是将刘显的修为硬生生地拔高了一个层次。但对方此时的战斗方式更倾向于武修与武修之间拳拳到肉的武技搏击，竟然舍弃了支配蛇群发起群攻的优势。而且在这异蛇被唤醒后，异蛇并没有配合刘显发起独立的进攻，而是完全作为提升饲主力量的一种辅助姿态而存在。
不止于此。
尽管刘显带来的威压让程煊有些喘不过气，修行也压制了程煊一身气息的流转，可是程煊在自己那一拳接触到对方手掌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竟有些外强中干。
呼吸紊乱不说，运起的气也做不到绵长不息，而是时起时断，如同杂乱无章的叠浪般一波接着一波朝自己攻来。
这不是一个正常炼气士该有的运气方式。
刘显睁着猩红的双眼，虎视眈眈。与程煊判断的一样，此刻流转在他经脉里的谷虚气就是一支无将之军，毫无统御之势。这对于身处厮杀中的炼气士而言是致命的，可是刘显却丝毫没有察觉，或者说根本不想理会。
现在刘显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干掉程煊。
生擒？那得等刘显清醒过来再说。
癫狂的神情被程煊纳入眼帘。
看着刘显正在像野兽一般逐渐失去人的理性，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是那条怪异小蛇在搞鬼。
程煊深知「不得双全」的道理，凡是力量的获取都是有代价的，对方发动这个秘术的代价恐怕就是要在这段时间内将一部分理智抛却，转由小蛇的意识来代为接管身躯的控制权。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蛇群反而安静了下来。毕竟刘显才是饲主，小蛇意识与刘显意识在同一个躯体内产生了混乱的交融，让蛇群一时之间也产生了混乱，但这应该只是短暂的，时间一长，蛇群就能适应过来，必定会重新恢复对自己的攻势。
刚才刘显能将自己击退，靠的定然不是身体强度对抗，靠是由小蛇反哺自身带来的狂暴谷虚气，但是刘显的身体显然不可能长时间的承受起这样的摧残。
刘显发动秘术增幅自身的代价是舍弃一部份理智，那么怪异小蛇苏醒获得力量的代价是什么？
异蛇的依附姿态是否说明要么刘显如今的修为还不足以驱使异蛇，要么这异蛇根本没有独立进攻的能力。
程煊推断，异蛇的命门恐怕就是薄弱的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