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煊觉得他或许可以赌一把，赌异蛇的脆弱不堪。
一旦本命蛊物受创，刘显定然遭受反噬，从而被重创。他既然是把异蛇当成增幅力量的工具，那么这种增幅状态就不可能没有时间限制！
如此盘算下来，刘显的秘术利弊就大致摸清楚了。
利是修为提升，同时蛇群得到增强。
弊是失去部分理智，有时间限制，且短时间内蛇群不受控制。
尚不明确的是小蛇的防御。
这其中的关键在于时间！
在重掌蛇群控制权到秘术失效这段时间是对方最强的时候，这也意味着只要程煊撑过了这段时间，刘显必然要迎来一个疲软期。
但程煊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对方重掌蛇群之时就是自己败局已定的时候！所以他必须在对方重掌蛇群之前，将依附其上的小蛇击溃！
清楚认识到这一点的程煊不再坐以待毙，他再度挥拳朝刘显冲去。
趁着对方现在还抱有要戏耍虐杀自己的想法，他要尽可能抓住破绽。现在对方神智混乱，自恃修为碾压，必然会有松懈，不可能一点破绽没有！
他现在以正面出拳做幌子，看似拖延时间，实则在赌对方会托大！
……
终于狗急跳墙了吗？
刘显张开下颚吐出舌头，原本因为干呕而面红耳赤的面庞此刻已是了无血色。没有如同第一次交手一样选择前冲，也没有做出防守的姿态，而是放低了身子，像一条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面对刘显的古怪举动，程煊自冲拳换作摆拳，向下捶打而去。
可是在程煊的摆拳即将击打在刘显身上时，刘显消失了，再次出现便是用右手扼住了程煊的脖颈，随手将其摔飞出去。
被砸进了地面的程煊只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了难以言状的剧痛。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身长袍破败不堪，紧紧抿住的嘴角溢出了猩红血液。
刘显刚才那一下，自己根本没看清，太快了。
虽然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可没料到是这样的鸿沟。如果不是对方还抱着戏耍的心态，自己可能就要被一击毙命。
太低估此刻的刘显了。
对方哪里还有炼气士的模样，说是纯粹武修绝不为过，更难想象这样一个魁梧的汉子还能用出如此迅捷的身法。
刘显缓缓靠近程煊，“就这点本事吗？”他面色狰狞地笑着说道，原本浑厚的声音也因为与小蛇意识的结合而变得更加尖锐起来，“不能让我再痛快地玩一玩吗？”
刘显话音刚落，身形再次消失，还是同样的做法，突然出现在程煊的身前，抓起他的脖颈摔到另一处空旷的地面上。然后身形再消失，程煊再次被摔飞……如此重复了十次，刘显终于停了动作，看着院子里满地的坑洞，一边喘着粗气，一便满脸享受地揉着自己手腕。
只靠自己的炼气士四境的底子可没办法这么玩。
程煊躺在深坑里面喷出一口鲜血，现在他的身体就如同一件布满裂纹的瓷器，从伤口中汨汨流出的鲜血浸透了白色长袍。程煊依旧从坑中爬了出来直起了身子。
刘显之前的一连串动作没有动用谷虚气对自己发起攻势，只是单纯凭借御气提升了力道，用蛮力将程煊摔来摔去，不然程煊早没命了。
程煊现在对痛感已经麻痹了，四肢好像只是在执行自己脑中发出的指令，却不曾反馈外界的任何信息。程煊只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周身流转的原始炁也滞凝下来。
程煊捂着胸口，形在神不在地站着。而刘显也不着急，一脸残忍地看着被自己握入手中的玩物。将蛇王唤醒的代价可不小，自己感受到的痛苦势必要让面前的人加倍品尝。
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
刘显什么都没有做，如同一位坐在戏台下静候伶人登场的看客。
程煊双目无神地痴站在原地，好像忘却了自己正在与敌人厮杀。
打不过……打不过……
程煊嘴里叨叨念着含糊不清的言语，原本无神的双眼逐渐染上的疯狂，与刘显的眸子一样散发出淡淡的红晕。
遍体鳞伤的少年突然双手抱头瘫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
刘显走到程煊的身前，露出病态的笑容。能亲手将这样天赋异禀的小年轻扼杀在摇篮里，更让他感到不虚此行。
他最喜欢干这样的事情，杀便杀了，不管任务什么的都不重要，现在他只想由着自己的兴致来决定猎物的生死。
刘显蹲下身子，抓起程煊的脸蛋。
在无趣的人间里，绝望是最勾魂的风景。
“痛苦吗？”刘显的声音是仿佛来自九幽地狱里的恶鬼，诱人一步一步坠入深渊，“想要解脱吗？”
程煊停下了歇斯底里的嘶吼，他看向刘显的眼神居然像是溺水者看见了救命稻草。
“我好难受……”少年悲切地低语，从双眼淌下两道血泪。
“我来帮你解脱怎么样？”刘显露出了恶鬼的笑容，盘在脖子上的怪异小蛇吐出红信舔向程煊的脸庞。
“帮我……”
“但我今日不愿杀生。”刘显将双手握在程煊的脖子上，“你自己来怎么样？就像这样，用力就能解脱。”
刘显松开了手，任由程煊像一摊烂泥匍在地上，少年的双手慢慢握住了自己的脖子，缓缓发力，涨红的脸庞、喉咙中的呜咽、逐渐失去光华的眼神，让舔着舌的刘显很是欣喜。
“对对！就是这样！”他期待看到程煊用自己双手让自己气绝身亡的绝景。
“我想父亲还有母亲……”程煊向刘显问道，迟迟没有掐下自己的脖子。
“他们都在等你呢！”刘显有些迫不及待了。
“还有妹妹和爷爷……”
“你能见到他们，只要按我说的去做。”
程煊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掐下去，“真的可以吗……”
“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别让他们等太久了！”刘显又把凑近了一点，恨不得自己上手掐下去。
少年仰着头嗯了一声，双手开始用力。
刘显兴奋地瞪大了双眼，小蛇也张口撑起了藏在颚下的獠牙。
就在程煊涨红了脸马上要气绝之时，势大力沉的一记鞭腿抽打在了大汉的肩头，将刘显连人带蛇一同击飞足有六丈远。
刘显从地上爬起，程煊突如其来的一脚不仅实打实地踢在了自己毫无防备的肩膀，还粉碎了变态的期待。他吐出一口血水，胸腔传来剧痛，兴许是锁骨被踢断了，连着胸椎也受到了损伤。
而那个浑身浴血，正喘着粗气的少年，看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哪还有被自己下了蛊的样子。
程煊揉着自己的脖子上的两道瘀痕，要不是祝最后的心声言语唤醒了自己，那他可能真就要死在自己的双手之下。
自杀也太窝囊了。
不过也得亏这位蛊师碰见的是程煊，换别人还真就会变成任其摆布的空心木偶。
现在想起来后怕不已，可也是得益于刘显这临时起意的蛊术，自己体内的原始炁得以恢复了一些，身上受到的皮外伤口也止住了血，开始在慢慢愈合。
桂叶也开始发力。
剧烈的疼痛让程煊冷静了下来。
刚才是一个击溃小蛇的绝佳时机，但自己的双手正掐在自己的脖子上，贸然出拳恐怕连一根毛都碰不到就会被刘显擒住，所以只好改由鞭腿，只是碍于身高，他的腿只够踢到对方的肩膀，距离对方脖子边的异蛇还有些距离。
但也不算毫无建树。
刘显在烧起无明业火的同时也感到十分诧异。自己这「祸心蛊」从来没有人能扛得住，更别说在中了这蛊之后还能朝自己反击的。
程煊今天给他带来的惊喜又多了一份，看来不能让他就这么简单的死了。
“咳咳咳……”刘显剧烈的咳了起来，捂住口鼻的手中再打开是已是一片猩红。
程煊这一腿让他不堪重负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与他一命同源的血池蛇的气势也颓唐下来。
不能再拖了，这场刺杀本就不应该拖这么久！
刘显咬了咬牙，略显萎靡的气势在大汉可以激发下重新暴涨，甚至超过了刚将蛇王唤醒的程度。全然不顾喷出一口心血，大汉踏着沉重的步伐向少年走去，每一步都踩塌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意识到刘显不再留手了，程煊也调整好自身呼吸，紧紧盯着大汉的双眸变得深邃起来，然后一跃而起，却不是朝着刘显冲去，而是转身落在大厅的屋檐之上，向后院跑去。
“你跑不了！”整座宅子都在芥子阵的笼罩下，不通晓破阵之法的程煊就是瓮中之鳖。
蛇群已化作蟒潮，经过短暂的磨合后，刘显终于得以重新号令蛊物。
蟒潮不再待命，一条条碗身大的毒蟒冲破房顶，朝在屋檐上奔走的人影袭去。刚刚经历了这么一场凌虐的程煊哪里跑得过韬光养晦许久的毒蟒，只是刚刚跑到后院便被迫选择回身迎敌。
程煊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屋檐上经不起自己的借力，只得回到地面。
蟒潮肆虐而过，屋子承受不了巨大身躯碾压，尽数坍塌，留下一片片残垣断壁。
程煊落地，使出在大厅用过的招式震开蟒潮。可是蟒潮毕竟是经过了蛇王的血脉统御，更何况程煊也不在全盛状态，相同的招式这次只看看抵御了一尺距离便力有不逮。
前仆后继的蟒潮终于突破了程煊的身外气场，将程煊击飞出去，撞进一间偏房，破旧老宅的偏房承受不住这么大冲击顷刻坍塌，将程煊掩埋在废墟之下。
刘显后脚赶到，他在不远处看见了程煊被废墟掩埋的一幕，在经历了自己的虐杀和毒蟒的倾力一击后，少年没了动静，或许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刘显长了教训，他驾驭着毒蟒在废墟里翻找着或已成丧命的程煊。
果不其然，在短暂沉寂后，废墟深处爆发出一股不太强盛的气势。
这股气息已是强弩之末，刘显知道这是程煊要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从废墟之中冲出的身影带起一片扬尘，伴随着木石崩裂的巨响，如同神人下凡。
气势很足，可难逃一死！
大汉冷笑，他要让程煊知道愚弄自己的后果是什么。
刘显举起右拳，将所能调动的谷虚气都倾注其上，准备用程煊最熟悉的方式结束今天的耻辱一役。
扬尘散去，程煊的身影终于完全显露。
可是前一秒还是嚣张气焰的刘显，下一秒便被骇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甚至连聚集在右拳上的气都溃散而去。
“我说了，你这刺客太不合格了！”程煊的怒吼响彻刘显的耳畔。
刘显充耳不闻，与肩上的小蛇一同痴痴地望着朝自己劈头覆下的，象征终局的阴影。
……
程煊呼出一口浊气，气力不支瘫倒在地。
没了饲主驾驭和异蛇统御的的蟒潮已经恢复了原样，一条条毒蛇或是钻回了地下，或是隐匿到了阴影之中，又或是在程煊的周围成了一条条冷冰的蛇尸。
刘显和盘在他肩上的小蛇正躺在一片水泊之中。小蛇浑身痉挛，张大着蛇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头上束起的红色骨冠也耷拉下去。
刘显则褪去了眼中的红晕，恢复了被小蛇夺的取一部分神智。可是与自己本命同源的蛊物遭受了重创，他这以身饲蛊的饲主自然也受到了反噬，不停从口中喷出鲜血，只是一双眼眸恐惧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程煊也没想到会以如此儿戏的方式逆转了败局。
刘显最后抬头仰望的阴影，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是每个寻常人家都能看到的物件。
浴盆。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浴盆，而是浴盆乘着里的东西。
水。
从异蛇被召唤出来的时候，程煊就知道靠自己的三脚猫修为除了多挣扎两下，顶多在对方身上挠几道小口子出来而已，想要打败对方除非借助祝的力量，不过祝曾提到过祂的力量在得不到补充的情况下不会借予程煊，就算程煊会死，他也不在乎，而且祂的力量多用于神道层面，对于修士之间厮杀作用不大。
所以程煊一直想破局之策。
刘显的神智被小蛇夺取了一部分证实了他与小蛇属于本命同源的契约关系，所以小蛇的弱点也就是刘显的软肋和命门所在。这也是为什么小蛇避不开水，刘显也避不开的原因，当时小蛇源自血脉的恐惧影响了刘显，让刘显也被浴盆淋湿了。当然刘显是不怕水的，程煊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小蛇。
要找到小蛇的弱点可比找出一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老练修士之命门要简单许多。
如此强大的异兽，就算是出生于西荒之地的程煊也没有听说过，这就让程煊有了另外一个猜测。有得必有舍，披着强大的外衣必然是为了遮掩不堪一击的脆弱内在。越是强大，弱点就越是明显。
程煊想到了刘显在唤醒小蛇之前，对门外大喊的那一句“停雨”。
这个举动可以解读为害怕雨水会释去毒蛇的毒雾，可是刘显并没有在空旷的院子里布下毒雾，从始至终程煊都没有中毒，唯一中的一道「祸心蛊」还是刘显在接触到自己之后才有机会下的。
这样看来停雨完全是多此一举，那么唯一的解释便出在了他即将要唤醒的异蛇之上。
这同样能解释为什么刘显没有在程煊一回到家中就以避雨的借口潜入宅子，兴许是想要等到暴雨过去，可是却一直没有等到雨停，暴雨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无奈之下才会冒雨前来。
程煊赌对了。
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不怕凶悍的拳头，却惧怕最寻常的、最温和的水。
自己真得好好谢谢这场暴雨。
程煊站起身子，走到刘显身旁一脚踢晕了对方。
两人无冤无仇，但对方想杀他那么他也能杀了对方，现在留他一命是还有用处。
程煊摸出了挂在大汉胸口的铃铛，丢在地上一脚跺碎，然后又一脚将在一旁不停痉挛的怪异小蛇的蛇头踩得稀烂，直到小蛇的尸身都不再蠕动才停脚。
期间刘显受到了小蛇身亡的反噬，惊醒过来，又喷出一口精血，程煊无奈只好再补上一脚，让他继续安静地睡去。
这么一来刘显虽然留下了一条半缺的性命，可是本命蛊身死，一身修行被散得七七八八，就算养好了伤也只能沦为一介废人，再难走上修行路，甚至余生只能躺在病榻上，或是咒骂，或是忏悔。
解决了刘显这第一关，程煊就要开始想办法破开这座芥子阵才能逃出生天。
程煊对芥子阵的造诣可以说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那要这么办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朝宅子大门走去，可是才刚刚没走几步，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视野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
他扶着身旁的废墟，逐渐连维持站立都做不到，身子摇摇欲坠。
不可能，打斗之中没有中毒才是。
少年仿佛想起了什么，看向自己张开的手掌，手掌中心一粒黑色的种子顺着手臂经脉一直延伸到躯干。
这个颜色……是对方一进门就递给自己衣服的颜色……
程煊最后一眼看向了倒在自己身后的刘显，然后便失去意识，摔倒在地。